2008年4月2日 星期三

斷章



  「將軍。」黑棋站上白格。面對眼前的主教和皇后,嵌有老鷹徽章的國王已經孤立無援。

  藍髮青年加深沒有消失過的笑容,年輕的臉龐洋溢著勝利的喜悅。「第14次。」他望著愁眉苦臉的好友。「差一次就刷新連勝紀錄了,遵守約定吧。」

  黑髮青年凝神瀏覽棋盤上的殘局,最後他嘆口氣,硬著頭皮迎上同伴的眼神,毫不意外見到裡頭太過張狂的得意。馴服不住驕傲的眼。迪普在內心苦笑,他的朋友不懂得收起鋒芒。

  「我想,」迪普聳聳肩膀,「艾爾加德殿下並不會對我延遲一事感到困擾。」

  「不行。」被稱作艾爾加德的男子傾身,將棋子一一放回原位。「我已經放了你好多次,至少也得遵守一次約定。」

  「那我先投降好了,反正你並沒說投降後也得請你吃一餐。」

  擺放棋子的手忽然停了,艾爾加德靠回椅背,大笑著。「迪普,你和我不一樣。」停下來的時候,他說。靈活的眼宛如反射陽光的藍寶石。「我要贏,要一直贏。」他輕輕笑著,雙眼清澈地像初春融冰。迪普的嘴角失去了笑意,他看著把玩棋子的好友。銀色的主教海浪般翻滾在艾爾加德蒼白的指間。「迪普,是不想贏吧。」柔軟的聲音摻進了寒意。

  紅眼青年挑起一端眉頭。「嗯?」

  「雖然只是遊戲,但何必讓所有的棋子都存活下來呢,」越過自己棋陣,艾爾加德重重把那枚主教擺在迪普面前,然後慢條斯理調整著棋子的方向,讓一對對無機質的眼神面對眼前的棋手。他輕輕抬起下巴,雙手合攏在翹起的腿上。「這樣是不行的,犧牲是勝利的必要條件,優柔寡斷反而會全盤皆輸──不是嗎?」艾爾嘉德對上迪普的紅眼,用更加清晰的口吻宣布:「三年半前的事情,不就是這樣嗎?」

  怒火像漲潮的海水湧上了迪普的胸口。那對漂亮的藍眼睛閃爍著狂熱的光,令迪普厭惡地聯想起雙翅已爬上火焰,卻仍然有如殉道者般投身火中的飛蛾。牧師的身體已經離開坐位。但長久累積的友誼同時在心中響起警報,使牧師在藐視外窺見了其他思緒。

  是恐慌。迪普感到痛心和扭曲的諷刺。惡夢的陰影像困在漁網之內的幼魚留在好友眼底。於是他只能艱難閉起雙眼,退回自己座位。好不容易平順起呼吸之後,他睜開眼,眼前尖銳的眼神卻仍無動於衷。迪普發出幾不可微的嘆息,喝了一口早知冷掉的茶。他抿抿唇,可是還能說什麼呢?越過棋盤按住了友人的手,迪普毫不吃驚它同樣在發抖。

  在艾爾加德的舌跳出刺人的言詞之前,迪普收回了手。「所以,」牧師笑著,轉頭吩咐僕人重新溫熱茶。「這也是你爬到主神官之位的秘訣之一?」

  艾爾加德沒有回應,他瞪著迪普,接著茫然地望向好友身後的牆壁。等到茶重新端上來的時候,那張臉才恢復血色,遲鈍接下懸空太久的語尾。「差不多。」

  「來吧。」他比了個手勢,請迪普先開始。

  牧師動了第一枚棋子。士兵。

  「我只是除去早該淘汰的保守派。事實顯示,我並沒有錯,」神官操著平穩的聲線道,但倉卒的說話速度卻透出潛藏在底下的緊繃。「萊德坦恩可是平靜的在一邊看著我讓那些人受到污辱下台的,想必他也很高興吧,能夠藉由別人的手剔除掉他想踢開的人物。無論如何,這對他的計畫也是首當要務之一。」

  移動白騎士的手指因而停了下來。「奪下北盧安德嗎。」

  迪普想起在慶典看見的年輕王者。身上蒼藍相間的高貴剪裁配上肩頭的披風。萊德坦恩王站在王都的陽台,儘管面對的是一群歡呼的群眾,他看起來卻像一隻停在邊境的鷹,銳利的雙眼從不仰望與近觀,他注視遠方,俯瞰大地。他的目標在地平線的另外一端。

  「已經是……王了吧。」他閉上眼,懷念的低語。「我以為他會和他父親一樣──」

  「怎麼可能。」打斷了迪普的話,艾爾加德對於友人的想法感到好笑。「先王去世的早,以作為一個國王來說,萊德坦恩王是個相當年輕的人,只統治父親留下來的地方不會滿足他的。何況,那是一個死於病魔的父親,萊德坦恩也是嗤之以鼻。不過,尋找到往外侵略的藉口就是很重要的課題了。」

  「是嗎?」牧師不以為意的回應,「所以身為一個司掌國家天平的他,很期待看見週遭的國家犯錯。」

  「最近人事調動十分密集。」神官雙眼閃閃發光。他把嵌有冰藍寶石的主教移到距離皇后兩格的位置,將頭靠向支住桌面的右手。「既然等不了那麼久,那就把時間縮短吧。」

  「輔佐一個沒有耐性的王,好像也沒了不起到哪裡嘛。」牧師輕笑著調侃友人,「就一個對軍事沒興趣的和平主義者看來,戰爭是最耗費國家資源的無建設行為呢。這樣突如其來的改變對於在和平時代存活了好幾百年的人民而言,會激發起反彈吧,想必萊德坦恩王需要一個足以凝聚國人的藉口。」

  「人類最強烈的意念就是負面的情感。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好好利用這個。」乾脆地回應友人帶刺的疑惑,艾爾加德指尖離開把皇后吃掉的黑棋。「迪普,你又來了,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艾爾加德咬字清晰地唸頌出將軍二字,目光擺回好友。他笑了,迪普冷淡地目視著神官將盤上的棋子全數掃落在地。

  「吾友,最後仍是會有死角的。」他面無表情,彷彿戴上最無趣的面具。

  迪普皺起眉頭,盯著空無一物的棋盤,似乎嘗試回想著最後的棋局。「喔。」他抬起頭,正好迎上艾爾加德冰藍色的光,雙手一攤,笑道:「我又輸了。根據約定,我答應請你一頓。」

  「這是當然的,」神官露出微笑,他推開棋盤。「你早就該實現這個約定了。」國王滾到了他的腳下,艾爾加德輕輕踢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