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成了國王,她還是不快樂。
為了讓自己快樂起來,有一天,她向眾臣提議,要舉辦一場快樂的烤肉大會。大多數的人都沒有表示意見,然則有些人認為:這種季節晴時多雲偶陣雨,好似戀愛少女心,舉辦烤肉大會恐怕不能盡興。國王聽了當然很不高興,所以命令這些人去準備要烤的肉──這當然是很麻煩的工作。
到了那一天,或許正如他們所說的,天色灰濛濛的,看起來隨時會下雨,不過空氣感覺起來卻很清爽,並沒有濕膩感;外帶涼爽的微風偶一吹來,舒服極了。我們的國王在步下馬車的時候,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表情好似被人騷到舒服處的小貓咪,這位國王無疑地是個美人,臉上表情滿是輕鬆的笑容。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快樂。
她伸完懶腰後,突然發現自己身為一國之君,不可以因為舒服的氣候就讓自己的表情鬆懈了,於是她又擺回平常那副表情,被人稱為具有現人神王者威嚴的表情。
且說在烤肉大會之前,他們的確有看起來比這活動更好的提案,比方說看獅子打架或吃人之類的。不過,當國王前去挑選合適的獅子時,竟然所有的獅子都縮在籠子的角落發抖,這樣子當然沒辦法挑選;因此,在國王的心中,獅子是種極為膽小懦弱的動物,中看不中用。
就好像男人一樣,那些在她床上休克的男人,什麼極東不敗神話還什麼北地的戰神,沒有一個能用雙腳走下床的,中看不中用。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在石板鋪成的道路上,道路兩旁各種了一排百合花圃,這條道路是通往所謂競技場的路,原本這種男人的空間不該種這些娘娘腔的花朵;但是國王是名女性,一名熱愛百合的女性,所以大臣們只好討好她。至於為什麼要挑在競技場這地方辦烤肉大會呢?烤肉這東西,不是應該要挑在風光明媚的山丘上,或是清澈涼爽的小溪旁?
哈,這是因為,肉嘛。
國王走進了競技場入口,在經過一陣陰暗的隧道之後,走入了中央廣大的場地,在這裡,將要舉辦烤肉大會,於是乎,國王嚴肅地走向離自己最近的第一座的烤肉架,她就是這樣隨興的人。
讓我們來看看菜單上有什麼,嗯……一名大腹便便,禿著頭的蒼老大叔?
「耶利庫.沃爾夫伯爵。」國王從旁邊的書記官手中拿起一份文詔,開始高聲向被綁在木樁上的肥胖老頭吟誦文句。「去年十月,汝涉嫌僱用殺手六名,於王室回歸紀念日時趁國王出巡試圖行刺未果,經『白衣衛士』與刑部查證,罪證確鑿,汝有何辯解?」言畢,國王用一種饒富玩味的眼神盯著木樁上的人看。
「呸!」
木樁上的肥肉朝國王吐口水,但國王偏了一下頭,唾液便從旁飛過。隨後便聽見一陣咒罵:「你這賤女人!暴君!我雇殺手殺你是為人民除害!為了伸張公理與正義!就算你今日殺了我,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會來殺你!你的人民將起來反抗你!史書上將記載你的邪惡與殘暴,讓你遺臭萬年!你等著瞧吧!」那老頭滿懷激動地說著,怒目相視,毫無懼色。
那國王微微地笑了一下,便從衛兵手中接過火把,然後點在那老頭身上,那肥胖的身軀隨即被火焰所吞噬,她有點驚訝火燄發得如此之快,後來旁邊的大臣告訴她,他們都有在肉上過油,為的就是希望國王玩得盡興。奇怪的是:火勢雖然兇猛,卻沒有聽到任何的慘叫。很快地,那位國王面臨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還是不快樂。
她原本預期著,這把火點下去,所有的煩惱都會好像被扔進火堆裡,一掃而空的,但是這情形卻完全沒有。搞什麼呀,她來這裡不就是要尋求快樂嗎?假如這樣不能快樂的話,那今天的烤肉大會不就沒有意義了?她這樣想著,一邊思考自己為什麼不快樂;思考了一陣子,算是得到了一個假設:大概是心態問題吧!畢竟呢,出來玩就是要放鬆心情,假如自己的心情不能放鬆,那又如何得到樂趣呢?果然剛剛不應該念那種陳腔濫調的,放輕鬆就好了嘛!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哼著輕快的兒歌,踏著三拍子的圓舞曲步走向下一個木樁。
「我的媽媽是個娼妓,她忍心將我殺害;我的爸爸是個無賴,他吃了我的屍骸,我最小的妹妹撿起我的骨頭,把我葬在杜松樹下,我便化作美麗的小鳥兒飛呀──飛呀──」
她一邊唱著,一邊手舞足蹈。
國王踏著輕快的舞步來到了另一個木樁面前,這次木樁上面綁的是個年輕人,神情看起來十分恐懼且憔悴,口中喃喃自語,當他看見國王的到來,那原本恐懼空洞的眼神變得更加黑暗了,似乎接近崩潰邊緣。
「喔喔──這次是江洋大盜啊!好像在南方沙漠的貿易道路上專司行搶行商人,據說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的樣子呢!」這次國王用一派輕鬆愉快的語氣說著。「不過怎麼眼神不如想像中兇惡呢?來嘛──兇給我看嘛──。」
「求求你……」從國王耳中傳來一陣細小的聲音。
「什麼?」國王一時沒聽清楚,希望不要是那種煞風景的話。
「求求你饒我一命!求求你!」那江洋大盜終於情緒崩潰──正確來說,他各地方都崩潰了,他的臉上鼻涕和眼淚齊飛,而他的褲檔中傳來一陣噁心的臭味,可見他的排泄器官也支撐不住了,在場一些文官忍不住掩鼻,國王雖然臉色一橫,但是並沒有掩鼻,因為比起惡臭,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煩惱。
她,很,不,高,興。
她隨手將火把丟到那大盜身上,那大盜也是很快地就被火焰吞噬,這次有了──十分淒厲的慘叫聲,以及火焰中痛苦掙扎的人影,她這時想著:這叫聲有夠大又有夠難聽的,連自己流亡時被貴族給玷污的初夜都沒叫得那麼慘。至於他是如何被燒死的,她連看都不想看一眼,畢竟這所謂的大盜連一絲的樂趣都沒有帶給她,還讓她聽難聽的慘叫聲。
假如這些人都不能讓自己快樂的話,那他們活著到底有何意義呢?
許許多多的聲音傳進她耳中,伴隨著慘叫聲的,有大臣間的竊竊私語,刑犯們的暗自哭泣,以及小孩子的高聲哭喊。
咦?慢著?小孩子的高聲哭喊?
是啊,這次的烤肉大會,她應該沒有邀請小孩子來吧?她好奇地往聲音的來源走去,原本不悅的心情暫時被轉移了焦點。
終於,她找到了那哭聲的來源──一名年約十歲的瘦弱小男孩被綁在木樁上,身上滿是傷痕,看來牢中生活也不是那麼容易啊。
那男孩看見國王的樣子,突然停止了哭聲,瞪大眼睛驚訝又害怕地看著國王,他有可能是驚訝國王是女性,或是驚訝於國王驚人的美貌,或著有可能是像那些獅子一樣,純粹害怕罷了。
這時那國王左看右看前看後看上看下看,看了又看,她就是想不通,一個看起來這麼小的小孩子,要怎麼犯下足以被判死刑的重罪呢?
一旁的書記官告訴她,這名小孩子因為家境貧困,看見某個貴族的馬車車輪栓是用黃金做的,便偷偷把它拔下來賣錢,後來那名貴族在搭那輛馬車時,因為輪子掉了下來導致意外而跌傷;於是那名貴族便控告這位小孩子企圖謀殺,法官為了討好這位貴族,便判了這小孩有罪。
『真荒謬啊。』她這樣想著,一邊溫柔地撫摸這小孩的臉,在她的王國裡竟然有這麼悲慘的事,這分明是如此不合理的事情,這小孩子年紀才這麼小,是啊,就像她開始流亡時一樣小。這時,那國王蹲下去,給予那小孩一個溫柔地微笑。那小孩的神情還是一樣驚訝,但恐懼的心理已經看出來消失了許多,反之,臉頰似乎升起一點微紅,畢竟是被那麼美麗的人注視著,愛撫著。
他看到這小孩的表情,不禁噗哧地茜笑了一下。『多麼可愛啊。』她想,她滿心歡喜地起身。終於,她明白到了快樂的真諦,原來看人痛苦還不如看人歡笑,小孩子純真的表情就是消除憂鬱的萬靈丹啊。沒錯,她現在做的事情是錯的,她應該要以國王的名義特赦這名小孩子,不,還有更多無辜的人。
哈哈,我看還是別開玩笑了。
國王正為自己的虛偽苦笑著,然後快樂地拿起火把,用一種故作優雅的姿勢,將孩童點燃,然後所有人都聽見了那悲慘的哭喊聲響徹雲霄,這時,那國王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狂喜,她是如此地快樂以致於不顧旁觀者感受地放聲大笑,這景象在任何人眼中都是荒謬而恐怖的,在場的大臣們沒有一個擠得出笑容。
「啊啊,叫得真好聽呢。」
這時的國王,邊看著那火焰中小小的扭取人形,耳中傳來的慘叫聲雖然高亢,但音量正逐漸減弱,或許那快感只有一瞬,但已經讓她不虛此行,她想。
燃燒燃燒燃燒燃燒,萬物皆燃燒,緣情慾之火,緣憎恨之火,緣顛倒夢想之火,緣生、老、死、悲、哀、苦、惱、絕望而燃燒。
是啊,何必有罪呢?有罪之身豈能帶來世上的喜悅?
這時,她轉頭向刑部的大臣問道:「還有嗎?像這類的人?」
「沒……沒有了……陛下。」刑部大臣因為緊張看來神色十分蒼白。「像這種特殊的個案不會有太多……」
「沒有關係啦。」那國王對刑部大臣投以一個天真無邪的燦爛笑容。「反正又不一定要有罪,可以盡量去抓一些無辜的小孩啊什麼的──應該是件很簡單的工作吧。求,求,你,嘛。」
「求,求,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