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0日 星期四

不朽


  ……「過去」是不容改變的,唯有成為不朽的存在才有可能……

  奧雷德˙卡姆修斯穩穩地斟了兩杯酒。濃郁而微澀的的芳香瀰漫在空氣間,燭火搖動,使得酒液如同流動的寶石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這是間寬敞的房間,但除了從開敞的落地窗流瀉一地的月光外,只有搖曳不定的燭火為此處提供些許光明,昏暗中,偌大空間卻像被黑暗所佔據,只剩下兩處被壓迫著的空間。

  但男子臉上卻是一片祥和,似乎十分享受黑暗和微弱的光線在此刻所結合成的氛圍。

  奧雷德已年近六十,但挺拔的身形卻不顯半分老態,風霜的痕跡和些許傷疤帶給男子更多的威嚴、勝過老態,唯有霜白了兩鬢為他的年紀提供些許佐證;他穿著一套作工精細的亮色鎧甲,排列密緻的鱗甲在火光下化作一抹澄黃色彩,一柄劍把久經磨損的長劍垂在腰間,而劍鞘則繫在一條黑得發亮的皮帶上,天藍色的鋼靴給這身打扮添增一種即將遠行的情感;這身裝束是男子早年冒險時所穿戴的,但現下穿上卻沒有半分不合。一旁,一套禮服和更適合表明身分而非殺敵的飾劍正擱在床頭。

  放下酒瓶,男子提起杯酒和燭臺環視房間。

  天藍色的戰靴滑過藏青色的地毯,悄悄地宛如幽靈;移動的火光首先照亮佔據了大半角落的書櫃,古老的典籍、文書條目分明地排列開來,像一群接受將軍檢閱的兵士有條不紊,數綑暫不需要的地圖妥藏在一個個匣子裡,其他不在匣子裡的則在另一面牆上大方地展露它們的價值;接著是門,毫無花巧的門板訴說了房間主人的樸實,但就是這樣的一扇門帶給他的主人最後幾分隱私;最後……閒散的腳步停了下來,前面,牆上掛著一件幾乎和男子身上的鎧甲同樣老舊、但也同樣精緻的戰甲,上面遍布細小的破損,但男子的視線卻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洞上,一個小小的、正好在左胸前的孔洞,漆黑的洞口像是通往地獄的門。

  一名年輕而充滿朝氣的青年浮現在男子腦海裡,每一次打鬧、玩耍、並肩作戰的情景一一浮現,那些畫面是如此清晰,那些營火前、青天下、戰場上的話語幾乎正鼓動著男子的耳膜。水晶杯從男子手中滑落,和跟血一樣醉人的液體摔成一片,但男子不在乎,他毫無知覺,亞麻色短髮的青年彷彿正穿著那身鎧甲站在他的面前並露出一貫的爽朗笑容,「奧雷德,你幹麻一副喜極而泣的死人臉呀?」男子閉上雙眼,手卻筆直地伸向破口,此刻,男子斧鑿般的身子上似乎也有了歲月精雕的細紋,而眼角泛起的淚水則填滿了它們。

  但下一刻,和指間傳來的觸感同樣冰冷的話語從男子身後響起,「凡人,你準備好了嗎?」

  他睜開雙眼,淚水已從他眼中抹去,「是的。」他轉身看向背後的來客。

  銀白色的翅膀有著羽毛般的樣貌卻閃爍著金屬的光澤,飄逸的髮絲由純白轉為透明在冰涼的晚風中流動,雪白的鎧甲上有一刻看不清面孔的頭顱,「凡人,那你最後還有什麼要我交代的嗎?──在你成為神以前。」

  月光像是凝固了,直到有人打破。

  「我問你,」威嚴而堅定,「一旦成為神是不是就能知悉『所有的』未來和過去,也能實行奇蹟?」

  這個問題在月前天使已經聽過了,如今答案當然也不會有所改變,「是的。那,你還有問題嗎?」

  男子再次闔上雙眼,和青年間、彼此扶持的過往如潮水般將男子淹沒。也許只過了一秒,也許是一天,或者是在一千年後,放下酒杯的手摸向頸上的事物,抓緊。「是的,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銀白、淡紫、深紫色的光芒在不知不覺間將兩人圍住,「我能不能拒絕。」

  肯定的。奧雷德的語氣無不充斥著這樣的意味。

  「為什麼?」

  「因為如果本來平行的世界都在我眼前一目了然,那麼……,過去將不再是過去!」最後,他還是沒有把『我和他不是朋友、甚至是敵人的過去也將實現』這句話給說出口,「過去才是真正不朽的存在,如果要我不承認它的唯一,恕我無法接受!」男子最後幾乎是用吼的喊出這段話,而手也已經悄悄按在劍上。

  那個天使微微一笑。

  此後再也沒有人看過奧雷德˙卡姆修斯一世。傳說,他在完成王國交接後的當晚,化為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