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0日 星期四

微醺的歲月


   啪噠一聲,冒險者酒館破爛的大門被打開了,搖搖晃晃的門中走進一個活像披著破布的男子。他用藏在亂髮下精明的黑色眼珠掃視了整個酒吧,紛鬧的眾人沒有注意到他,逕自談論著各自的話題。

  「嘿,巴,好久不見了!」

  吧台後的長髮男子用比桌巾更白的抹布擦著已光可鑑人的威士忌杯,微揚起的眉不知是諷刺或喜悅。

  「啊,烏拉諾斯,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在擦杯子啊,真是不長進。」

  他走到吧台前坐了下來。

  「說到這點我怎麼比得上慧眼的巴格羅呢,您老可是愈混愈回去了。」

  「這麼說也太過分了,我記得先生您只小我一歲吧。」

  烏拉諾斯聳了聳肩,把擦拭好的杯子擺到櫃上,從吧台下拿出一瓶看似年代久遠的酒。

  「五四歷年的蜂蜜酒,來自坦普拉爾絲,稀世珍品,我特地留給你的。」

  「我果真沒交錯你這個朋友,快開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巴格羅嚥了一口口水,迫不及待想嘗嘗那甜美的味道了。

  「噗!」

  在打開橡皮塞的清脆聲後,一股通透至靈魂的清香鑽入了兩人的鼻子,雖說蜂蜜酒常會流於輕薄,但經過時間的淬煉後,它的味道將變得渾厚,由於基底的關係卻不至於混濁或過於厚重,別有一種豐足之感

  「話說你有必要為了一瓶酒用領域嗎,老巴?」

  看著巴格羅畫完最後一個手勢,烏拉諾斯無奈的說。

  「欸,我可是為了減少麻煩,你想要把好酒拿給無腦的小毛頭浪費嗎?」

  「也是,我是不可能讓那些小白碰一滴的。」

  巴格羅為自己和烏拉諾斯倒酒,酒液沿著杯緣滑落,金黃色的色澤有如夢幻,巴格羅輕巧的舉杯晃了晃,為那美妙的光線和氣味感動不已,烏拉諾斯則把杯子放到鼻前嗅了嗅。

  「唉!」

  兩人看著對方搖了搖頭,完全被此物折服了。

  「讓我們為如此絕物舉杯吧!」烏拉諾斯興奮的說。

  兩人輕輕地碰了對方的杯子,並沒有如傳統般交換杯中物,然後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小口。

  烏拉諾斯迷濛地看著遠方,彷彿想起了一段遠古的傳說。巴格羅閉上雙眼,左手輕輕敲打著節奏,那似乎是首被遺忘的史詩。

  「你還記得嗎?」

  同一句話,兩人愣住了。

  「就是那首。」

  「哈……」兩人大笑。

  「我的第一個任務,你的第一個隊伍。」巴格羅緬懷地說。

  「你的夢想,我的噩夢。」烏拉諾斯如歎息般地說。

  噹啷!

  站在爐火旁著紅衣的少年隨意地掃過了琴絃,清脆的樂聲漣漪般迴響,人們安靜了下來,直盯著少年和帽上猶自抖動著的綠色羽毛。巴格羅回頭看了那少年一眼,對烏拉諾斯發出疑問的眼神。他沒有回應,只是向那少年點了點頭,嘴角依舊是那似笑非笑的弧度。

  收到烏拉諾斯的訊息,少年微微頷首,然後掃視了大廳,對於現狀十分滿意地露出了微笑,唱出了第一個句子。

  蜿蜒豈知涯,真熾在他方

  明亮的聲音彷彿能到達天頂,隨著旋律的攀升,聽眾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亞歷斯特,很有天分的孩子,他來了以後生意變得更好了,都說他的歌聲堪比神靈,當然和你比起來就差了不只一大截。」

  看烏拉諾斯炫耀的神情,巴格羅不由得挑了挑眉,帶著笑意地說:「感情好你現在是幫我收徒弟,吟遊詩人的規矩你是知道的,我頂多指點到他入門,而他現在也就只差一個門檻了。」

  「不不不,我可沒這麼說,他對我們的詩歌很有興趣,我只是被記錄的人之一,怎麼比得上隊員兼歷史紀錄者的你呢,所以啦,為了避免誤人子弟,你就說一說故事吧!」

  「唉,我就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請我喝酒,好吧,我就再說一次,反正也很久沒看到那麼有天分的孩子了。」

  巴格羅喝完杯中最後一滴酒,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烏拉諾斯把酒重新封好,放回吧台下。

  「好東西要慢慢享用。」烏拉諾斯一句話堵住正想開口的巴格羅。

  「*%$#@$%#!」巴格羅嘴裡喃喃自語不知道說著什麼。

  看到陷入出神狀態的巴格羅,烏拉諾斯並沒有制止的打算,反而興致盎然地觀察了起來。

  公平之風無憑依,任爾紛紛自肆舞

  溫潤如玉的終章,亞歷斯特唱完了最後一個句子,眾人仍處於陶醉的狀態,小廝趁此時開始把桌上的銀幣掃到袋子裡。亞歷斯特無視一切徑自走了過來。

  「烏拉諾斯大人,您覺得我今天唱得如何?」脫帽微微躬身,他有禮地問。

  「一如往常的好,不過我畢竟不內行,你還是請教我身邊的這位吧。」

  烏拉諾斯用下巴指了指巴格羅。

  亞歷斯特眼睛一亮,驚喜地說:「先生難道就是法網之歌的作者,時代的翹楚,著名的歷史學者與吟遊絲人,慧眼者仴禮。」

  巴格羅似乎嚇了一跳,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笑笑地承認。

  「如果你說得是法網之歌的話,那的確是我。」

  「不知道先生對我剛才的演出有什麼樣的想法?」

  亞歷斯特期待得看著巴格羅。

  「很好的聲音和詮釋,你的天分很高,這是你自己的作品嗎?」巴格羅溫和的說。

  「是的,先生。我一直很崇拜您,我第一次見到您在皇宮演出『榮輝』的時候我就決定要追隨您的步伐了。」

  看他們相處得不錯,烏拉諾斯便走進廚房。

  「是嗎,這條路會很辛苦喔,你相信自己能成功嗎?」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先生的眼光。」

  「喔,瞧你說得是什麼話,你想問的應該不只有這個吧?」

  對於巴格羅的直接,亞歷斯特感到十分驚訝,不過驚訝只是一閃而過,他隨即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那可以請您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請。」

  「請問您是不是就是詩中的刺客,根據一開始對隊員的敘述還有人數,以及第十七段的第五行的隱喻來看,我想您其實兼職刺客,阿特拉斯和仴禮都是您的名字,而烏拉諾斯大人其實就是詩裡的拉蘭薩米,最強的賊法師。」

  「喔,你真是天才。並不是沒有人猜到,只是像你那麼年輕的確沒有,能經由傳說和街言巷語拼湊出故事的全貌,你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吟遊詩人了。」

  「這不算什麼的,先生,這是因為我在這裡下了很多功夫,才勉強猜出的,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

  「這已經很了不起了,我相信你只要再多一點運氣,就能成為比我優秀的歷史傳承者了,小子,我很看好你。」

  「先生」。亞歷斯特激動地看著巴羅格。

  「好了,別那樣看我,你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我唱一首送給你好了,希望你不要忘記吟遊詩人的本質和堅持。」

  巴格羅開始清唱,低沉的嗓音緩緩的流瀉入空氣,彷彿歷盡滄桑的埃塵,除了已有意識的人之外,沒有人發現有這樣一道聲響,他就像是世界的旁白或時間本身,他的存在如此強烈卻無人發覺。

  漫漫長夜,旅人匆匆

  敏銳的詩人嗅到了歷史的氣味

  苦澀的華酒,好比甜美的毒藥

  遙遠的旋律沒有方向,聽聞到的人都將迷惑

  撩絃的是現今,抑或往昔

  聽完巴格羅的曲子,亞歷斯特沉默了下來,似乎試圖抓住些什麼。巴格羅微笑得看著這個未來的明星,看來以後不會無聊了,他心想。

  「嘿,巴格羅,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要唱歌也不會說一聲,害我差點沒聽到。」烏拉諾斯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過來,抱怨說。

  「你不是聽過很多次了,以前不是叫我閉嘴。欸,你那盤子上裝什麼?」

  「小圓餅,從甜餅城學來的絕對正統的做法。話可不能那麼說,當初在巨魔群裡的時候,你就算唱的再好聽他們也聽不懂,還不如拿你的匕首多砍幾下。」

  「我的匕首是拿來背刺的,那種又大又噁心的東西要我戳哪裡啊。嗯,這小圓餅的味道果然不錯。」

  巴格羅大咬了一口。

  「那當然,我可是下了很大的苦功的。不過你起碼也放個小法術吧,一件小事也記到現在,我現在可不會叫你閉上你的鳥嘴!」

  「你也還記得嘛,連一個字都沒差,還說我小心眼。真是好東西。」

  巴格羅把手上的餅丟到嘴裡。

  「別談這個了。你這次出去有啥好玩的?」

  「喔,這個啊。嘿嘿,我跟在一個新手冒險團後面,看他們都在幹嘛。」

  「那有啥有趣的,不就是跟我們以前一樣嗎?」烏拉諾斯一臉的不感興趣。

  「當然我不會讓他們太無聊。」巴格羅露出了狹猝的表情。

  「喔?」烏拉諾斯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啊,我想通了!」亞歷斯特突然大叫。

  「喔,那就恭喜了。」

  巴格羅露出長者的微笑。

  「孩子,看到你的成長讓我們十分欣慰。」烏拉諾斯十分的慈祥。

  「謝謝先生,謝謝大人,能得到你們的指點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我就要踏上我的旅程了,我會一生感激兩位的。」

  說一說完他就戴上他的帽子,離開了酒館。

  烏拉諾斯和巴格羅看了看對方,然後大笑。

  「為什麼那小子讓我想到我年輕的時候,哈!」

  「呵呵,我也這麼覺得。」

  巴格羅突然站了起來,指著酒店門口

  「你還記得那個下午吧,你突然從門外衝了進來。」

  「我怎麼會忘記,你那時正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在排練。就在亞歷斯特剛才的位置。」

  巴格羅有點尷尬,但很快又笑著說。 「我永遠不會忘了你那時對我說的話。」

  烏拉諾斯又笑了

  「小巴,我們去冒險吧。我去偷天下財寶,燒皇宮內院,你去把人渣殺光,然後寫成歌一定會大受歡迎的。」酒吧的大門突然被撞開,門外的招牌掉了下來。

  「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那我就可以當一個真正的吟遊詩人了。」

  「對啊對啊。」

  「巴格羅、烏拉諾斯,你們在做什麼?」一道低沉且具威脅性的嗓音響起。

  「瑟拉大嬸好。」兩人乖的像要骨頭的狗。

  「招牌壞了呢,你們說怎麼辦呢!」

  瑟拉的聲音極其溫柔,可惜她的表情洩漏了一切。

  就這樣,九歲的小巴和八歲的烏拉開始了他們的旅程。直到多年以後他們才知道,其實他們出身的「微醺的歲月」旅店有一個傳說,那就是所有從這裡離開的吟遊詩人都會成為傳說的紀錄者。

  而刻在壁爐旁的那句話正是酒館的創辦人,一個吟遊詩人,所寫的

  一個已完結的趣聞可以換來一頓安飽,但一段未開始的史詩只會惹來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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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愛情,留下來不走,是不可能的。即使其中有的只是言詞,也永遠是這樣。那最壞的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