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也這樣念過。」我隨手關上車門,提著沉甸甸的紙袋,走出陰暗的地下停車場。
日光燈不甚明亮,地板也不怎麼乾淨,大概是沒有人想在這種地方多呆一會吧?我一邊避開地上的水漬,快步走到電梯前按下向上的按鈕。十二樓,還要在等一下。
好重。紙袋的重量壓得我不得不一再調整重心,我看了眼佈滿灰塵和腳印的地板後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放下的好,只把袋子從左手換到右手上,試著讓手休息片刻,但客觀、親切、無所不在的的萬有引力馬上就提醒了我,右手上一共有四本精裝的世界童話精選和六顆裝的水梨禮盒──這實在算不上少。
電梯的位置還顯示在十二樓。
紙袋實在重了些,我看了看四周,沒人,只有吃著麥當勞騙錢、無味、「如果沒買可樂的話」吃了還想再吃的套餐的兩名警衛,他們安安穩穩的躲在通風不良的小房間裡,開著電視,低俗的笑聲在地下室形成一股令人作嘔、卻又沒辦法不聽的回響。這讓我想到《楚門的世界》,片中那兩名警衛總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關切金凱瑞的一舉一動。
這兩個警衛的反應一定比片中的那兩位還差吧?我稍稍評估這兩名警衛的反應能力後,決定還是不要像個娘們似的,用兩隻手來提袋子──雖然挺重的,但袋子看起來並不大,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人誤會。然後我又把袋子交回左手,儘管左手還有點酸。
叮……微弱的鈴聲從電梯上方傳來。怎麼電梯就不快點順從地心引力的召喚下來呢?我跺了兩步後有點氣惱的想著。──竟然還在十樓!
對了。我從袋子裡抽出一本書,左手的負擔立刻減輕不少。硬皮的封面摸起來格外具有存在感,微滑的書皮摸起來有點冰涼,然後在手掌的摩擦下漸漸溫暖起來。《世界童話精選十》。深藍色的封面上畫著幾條草綠色的游魚,圓臉蛋的小男孩背著一條釣竿向我微笑,下面的邊上點綴著幾叢海草。這本是東北亞的故事啊。看向書脊,才知道這本隨手挑出來的書大概是哪本。
正要翻開,電梯忽然「叮」的響起。我匆匆把陳舊、有點褪色的故事書塞進袋子,卻好巧不巧的被其他幾本書給卡住,一時間竟塞不回去。
電梯轟隆隆的開了。
我朝門口尷尬地一笑。
沒人。
我立刻把書收回袋子,三步作兩步地走進電梯、按下三樓的按鈕,關門。不知道是電視還是警衛發出的粗鄙笑聲硬生生被厚重的電梯門給軋斷。
然後安靜。
電梯很大,只是「乾淨」的程度和外面沒人清掃的地板幾乎不分上下。我有點笨拙的抽出張紙巾,擦了擦手。「我怎麼現在才想到?」剛剛按的電梯鈕一定也很髒,我怎麼現在才發現?正要把紙巾塞到另一隻手上,眼光不經意的掃到故事書靛藍色的封皮。
是日本的故事吧?剛剛的封面讓我喚起了沉殿在記憶中、有關浦島太郎的過往,不過我記得以前看這幾本書時,東北亞的故事中最有印象的好像是……
叮。
漠然走出電梯,徑直穿過和電梯截然不同的潔白空間。叩、叩、叩,沾上了點灰塵的黑皮鞋擊打在寂靜的長廊上,打出一聲聲倏地開綻、又倏地凋謝的跫音,最後微快版的節奏嘎然停在看來和其他病房沒有差別的白色門前。
走進門,把緊抱在胸前的紙袋放下,熟練地穿上一塵不染的衣物。像是決心要把塵世間的煙火給隔開般把身子緊緊裹住。幾番檢查,我才謹慎的走到床前。
「媽,妳還好嗎?」我記得我小時候也唸過故事給妳聽呢,我記得當時我念的就是這幾本故事書喔。
母親面帶笑容的看著我,帶著一絲欣慰的笑容就跟以前一樣,是對著那個會向父母「炫耀」「發現」故事的男孩的和藹、溫暖的笑容,不過,這次我要比你更溫暖了,媽。我牽起有點乾瘦的小手,讓體溫傳到母親的脈搏中,再讓它流回我手中。緩緩的,像要捉住隻蝴蝶那樣的輕柔,我抽出一隻手,悄悄打開膝蓋上陳舊的、裝有比相簿更多記憶的書籍。
「很久很久以前……」呢喃般的語調在找不到一片塵埃的病房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