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3日 星期日

AQUA VITAE:西元2516年

  在窗邊,一名穿著鞍褐色大衣的青年由機器服務生帶領著坐下。他是個著酒紅色眼睛和性感酒窩的貌美青年,他的黑髮遮住雙眉,看起來有些陰鬱,本來深邃的眼神也帶著陰影與不祥。那張桌子本已坐了三人,正大剌剌地聊些什麼,但青年沒向他們打招呼,只是坐下看著窗外,看著下面五十層樓高的世界。

  「世界的變化真大啊。考夫曼先生,要先點餐嗎?」一名戴帽蓄鬍的褐髮紳士問道。他也不等青年回答,便笑著說了聲「菜單」,那位姓考夫曼的青年前浮現了半透明的光幕,上面列了這家的餐點及各項服務。

  「世界的變化雖然大,但飲食文化的進步卻很緩慢呢。」一名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穿著玫瑰紅套裝,將頭髮盤在頭上的銀髮女子笑著說。她肌膚雪白,塗了亮紅色的口紅,雙眼有如祖母綠,戴著美麗的珍珠項鍊和紅寶石胸針。雖然外表看起來很高貴,但言行中卻隱約帶著暴發戶般膚淺的傲慢。她說:「我看人類飲食的精髓都在兩三百年間開發完了,甚至可以說,隨著自然被破壞,食物也越來越難吃。」

  考夫曼沒有回答。像「世界變化很大」這種想法,早在工業革命時他就產生過了,對他來說,在場的聖徒都太年輕。他淡淡地問:「雷頓教授還好嗎?」

  褐髮紳士看向他,擠出笑容,彷彿他在問一個很好笑的問題:「當然好,整天進行自己深愛的研究,怎麼會不好?也許他正沉迷在大學教書的美夢呢。」他肆無忌憚地笑了,考夫曼點完菜,將菜單消去。

  「別讓話題跑走了,大學教授都是這樣嗎?請繼續,剛剛的話題,柯雷先生。」同樣坐在靠窗的小男孩說。雖然他看來十分稚嫩,口氣卻不可思議地成熟。那名紳士冷哼一聲,說道:「如你所願,丹尼男孩。我們剛剛講到……聖杯的下落。」

  事實上聖杯正是今天的主題。

  聖杯,也就是基督耶穌在最後晚餐時用的杯盤。傳說在逾越節,猶大出賣了耶穌,而耶穌在筵席上揭露了此事。《馬可福音》說:「耶穌拿起餅來,祝福,就擘開,遞給門徒,說,你們拿著吃,這是我的身體。又拿起杯來,祝謝了,遞給他們,說,你們都喝這個,因為這是我立約的血,為多人流出來,使罪得赦。但我告訴你們,從今以後,我不再喝這葡萄汁,直到我在我父的國裏,同你們喝新的那日子。」

  天主教的聖餐禮,即是以此為基礎,並以葡萄酒代替基督的寶血。當然,這也是聖徒神話的基礎。基督的寶血能洗清人的罪,甚至連原罪都洗淨。亞當和夏娃犯了原罪,使得全人類都有了壽命,但得受寶血洗清罪孽的人,即可擺脫受限的有罪之身,從壽命中解脫,回到本然的永恆生命。

  「像這樣的聖杯,怎麼會遠從耶路撒冷到遙遠的英格蘭,不覺得很奇怪嗎?」柯雷先生笑著說,但少年卻不留情地打斷:「那沒什麼好奇怪的吧?英格蘭早在西元一、二世紀就有基督徒了,亞瑟王也信奉基督教喔,他可是六世紀的人。難道歐陸的人都以為英格蘭是什麼蠻荒地帶,要到耶穌死後第一個千年才被信仰之光籠罩嗎?」

  柯雷苦笑了一下:「別這麼說,我也是英國人啊!」

  「你到歐陸這麼久,我幾乎都快忘掉這點了。」那少年冷笑道。銀髮女子噗嗤地笑了,她邊擦嘴邊說:「好了,丹尼。文明進不進步跟信仰無關吧?千年前的中國可是很進步的喔,那可不是因為他們信仰上帝。而且,我還以為今天會坐在這裡的,多少不怎麼虔誠。」

  「物品的流動是很快的。」考夫曼冷淡地說:「無論聖杯是不是約瑟夫帶到英國的,至少那不難,只不過科技發達後的人們懶得移動,才誤以為耶路撒冷跟英格蘭很遠而已。」他對送上沙拉的機器人點頭示意,在這個時代,機器人也已會做出人性化的回應了。雖然考夫曼一直不受此影響,他只是對該感謝的對象抱持感謝之心而已。

  「對於活在那個年代的人,還真是無法反駁啊!」柯雷大笑,卻不帶什麼敬意。考夫曼無動於衷,默默地喝了口湯。對他來說,哪個年代並無意義。雖然人類的生活型態是改變了。像現在,大都市裡高樓大廈林聚,裡面活動的人卻很少,絕大部分都是機房和生產線。過去在大廈中工作的人都是所謂的精英份子,但現在精英份子都只坐在家裡用通訊軟體開會,反而是低下階層留在大廈中進行單調的操作,被困在照不到陽光的都市之核中,只有少數景觀大樓除外,像這棟大樓,鶴立雞群。

  因為運輸極效化,使得生活便利區與市中心的關聯降低,高度機械化提高了速食店的產品精緻度,也將生活意義的距離最小化。比起五百年前,人口不但沒有提高,還降低了百分之二十。

  然而人類沒什麼變。就算生活型態改變了,人類的美好、醜惡、悲傷、情操依舊保留下來,透過文化延展出去,控制著社會與自己的生命。

  「考夫曼先生曾經是古董商吧?」銀髮女子笑吟吟地說:「而且還搜集了很多有著神話背景的古董。在那段時日裡,有沒有得到什麼關係聖杯的資料呢?」

  「我不做古董商已經很久了。」考夫曼只是這麼說,但拒絕的態度十分明顯。

  「而且真的有聖杯嗎?」少年說:「如果有的話,聖徒們找了這幾百年,怎麼會找不到呢?」他這番話引起了一些冷笑。也許,這正是聖徒們共同的疑問吧?在塵世中尋找千年,卻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也有聖徒認為聖杯不在塵世,故派出搜索者潛入迷索思,拂去現實這面灰塵,直通內裡的墨跡與紀錄,卻至今未果。

  「有的。」但柯雷篤定地說,帶著微笑:「至少作為門徒之戰的目標與獎品,有。」

  雖然最早的門徒之戰是誰制定、何時開始都是個謎,不過,聖杯即是門徒之戰的目標。只有無罪的人能接觸聖杯,就像加拉哈德;受過寶血洗滌的聖徒,毫無疑問也有資格。在這場榮耀上帝的遊戲中,得到聖杯即是獻給上帝最高的榮耀,作為獎品,上帝也不吝賜福。那是什麼意思?最普遍的說法是審判日來臨。這不是很美妙嗎?世界末日的時間竟能由人類自己決定。

  「你怎麼確定?」少年問,柯雷呵呵笑道:「何必明知故問呢?根據就是,門徒之戰是假的啊。」他毫不在意地說出對聖徒來說是褻瀆,對他們來說卻是常識的話。五百年前,一名英格蘭聖徒瞭解到他們被利用了,門徒之戰的神話從此崩解,基督寶血也不再神聖;與其說不再神聖,不如說,他們成為聖徒真的是因為基督的寶血嗎?

  「正是如此。」銀髮女子切著牛排,優雅地說:「就是因為門徒之戰不是為了榮耀上帝,所以才一定有誰為了什麼目的而開始這個遊戲。如果遊戲目的不存在,不是太不合理了嗎?」

  少年看向窗外,冷冷地說:「既然如此,那為何找不到?」他金色的頭髮自然垂下,隱約遮住了他的表情。柯雷不答,輕聲哼了一段旋律,才說:「雖然我想霍普先生等下會說,但我有自己的猜測。」

  「真的?我很期待你的看法呢,柯雷先生。」銀髮女子驚訝地說。

  「在佩提小姐面前,這可不是班門弄斧嗎?」他用一貫缺乏誠意的口吻說,姓佩提的女子掩嘴笑了,說道:「你就是這點令人討厭。要說就說,不然等下別怪被人搶了風頭喔。」他們對彼此露出共謀者的微笑,然後柯雷說道:「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們一直誤以為這個棋盤上只有兩個玩家吧。」

  「紅、藍兩方,對吧?為何你這麼想?」佩提問。

  「簡單的推論。第一,一定有聖杯,因為只有這才能解釋門徒之戰;第二,如果聖杯只在一處,搜索者不可能找不到。那麼搜索者為何找不到呢?當然是因為有人在保護它,這就是我所謂的第三方。」

  「就算有人在保護,也總有一天會找到吧?」少年說:「而且他們為何要這樣做?難道進行門徒之戰的人中沒人知道?如果知道的話,紅、藍兩方豈不是有同樣的敵人,為何不聯合作戰?」

  「誰知道提出門徒之戰的人跟他們是不是同一夥的?而且,說不定講明有第三方勢力,就會戳破門徒之戰的騙局。我們之所以要搶先一步找出聖杯,不就是為了揭開這麼騙局?另外,只要有第三方勢力,找到聖杯的難度立刻就會提升不少喔。」

  少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閉嘴了。柯雷笑了笑,說:「就這樣想好了,想像一下桌上擺了一百個蓋盅,其中一個放了聖杯。如果聖杯一直都在同一個盅內,在翻一百次前就會找到。但如果你每翻一次,聖杯就會換一個地方呢?機率一下子就小了很多,這還只有一百個蓋盅,想想看,如果有一千個、一萬個,如何?如果對方可以在事前察覺你找來了,再換個地方藏,你覺得又如何?」

  「還真的很難呢。」少年淡淡地說。

  但這些全是廢話,考夫曼心想。充其量,也不過是柯雷賣弄的表演罷了。如果不知道對方是誰,這些推論也沒有用,更何況,他對對方是誰,甚至對聖杯毫無興趣。

  「這麼說來,那些保護聖杯的人,應該也是聖徒,對吧?」佩提小姐笑道,柯雷很快地說:「當然,就跟我們基督山隱修會一樣。」

  這時忽然響起掌聲,他們往後面看去,只見這層樓的餐廳中坐著滿坑滿谷的人,他們全是聖徒。這層樓的裡裡外外,已被迷索思遍佈、纏繞,有如重重的鎖鏈,密密麻麻地封印此地,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入侵、觀察。在掌聲中,一位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走到台上,他就是基督山隱修會的創立著,保羅.霍普。

  「謝謝各位。我不說廢話,請各位舉起酒杯,我會把我所知的一切,告之各位。」保羅說道。他是個英國人,隱修會卻用了個法國名字,這自然意味著對過去紅、藍雙方門徒的兼容。如果柯雷推論的第三勢力存在,那企圖揭穿門徒之戰這個巨大騙局的基督山隱修會,則是第四勢力。

  考夫曼他們舉起酒杯。他們知道,在喝下酒的瞬間,他們會沉入保羅內心的迷索思,面對保羅所知的一切真相。正因為他們已極接近聖杯,保羅才會將他們找來。飲酒前,柯雷笑著敬了考夫曼,說:「高興嗎?考夫曼先生,聖徒們千年來的目標終於近了。」

  他會這樣說,是因為考夫曼是他們中最年長的。但考夫曼淡然到:「我不在乎。我唯一想的,只有為艾莉絲報仇而已。」他喝下酒,龐大的理解如金黃色的光束從前面飛來,他迎向真相,還有他念念不忘的敵人,雷克斯.佛洛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