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紅衣法師溫塞爾.李走過長長的迴廊時,他的秘書叫住了他。「大人,今天龐葛瑞爾斯的領主要來,我們真的不用準備什麼嗎?」秘書恭敬地說。
他的秘書還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沒見過大世面;但就算如此,他也該知道學者總會只對有身份的學者表達尊敬,政治人物不在此限。會這樣問,也是因為最近的時局這麼艱困,所以想去討好可能幫助他們的政治人物吧?
看著年輕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溫塞爾只是淡淡地說:「不用。二十年前,皮那爾.勒普維安把他的兒子送到我門下時,我們只把他當普通人。現在對於他兒子,我們沒有換一個態度的道理。」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溫塞爾吸了口氣,蒼老的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他本該憤怒,痛斥這個年輕人不該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們是學者總會的學者,是獨立於政治影響外的學術團體,怎麼能去討好政治人物?甚至連向特定的政治立場尋求庇護都不行。但他瞭解年輕人的心情,這幾個月,他已經聽得太多、太多。到現在,這個年輕人還願意尊敬他,就已經很值得感謝了。
所以溫塞爾只是嘆了口氣,說道:「算了,你還有事要忙吧?有其他事的話,我會再找你。」他擺擺手,秘書會意,便行了個禮,退回旁邊的房間。紅衣法師繼續往前,打算回到會長室,卻忽然被廊外的風景所吸引。
一整片紅色的秋葉,從這個角度看去,就像是燃燒著一樣。
他想起去年,這邊也是這樣的景色,但局勢卻完全不同。而他在這個高度,看著這個景色幾年了呢?學者總會的主樓是五座學術建築中最高的一棟,而會長室,又在其中最高的一層。
他一直俯瞰著學者總會。一年、一年、一年,直到現在。
溫塞爾終於覺得自己老了,老到會生這種感慨。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所謂的「學者的堅持」,到底是不是只是老人家的頑固。他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以人類來說,算老了。
老到癡愚的程度了嗎?
他不認為。但為何整個學者總會中,竟有一半的人不認同他的做法呢?確實,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妥協,也許妥協對大家都好,他想。但只要軟弱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學者們啊,你們真的能接受那種事?你們真的能這樣毫不猶豫的,將學術自由拱手讓出?
溫塞爾相信自己是對的,只是他不再確定。
但就算懷疑,他也會堅持下去,這不是頑固,只是他無法從反對者的主張中,看到什麼好的結果。老學者在廊間佇立了許久,這才將手放在身後搓了搓手,緩緩走向會長室。
溫塞爾.李是當代學者公會總會的領導者,人稱「紅衣法師」。雖然被稱為法師,但他確實是學者,他身上穿的紅袍便是學者的象徵。紅色是火的顏色,也是他專業知識領域的象徵色。而他紅袍上金色與黑色的紋路交纏而成的「知識之星」的圖飾,則是他作為整個斐羅緒學者之首的象徵。這不只是肯定他的辦事能力,也是肯定他在學術上的貢獻。
溫塞爾同時有著法師的身份,而且修為非淺。雖然是法師,穿的卻不是法師的黑袍,而是學者四大領域中的紅袍,這便是他被稱為「紅衣法師」的原因。他在成為學者的領導者前就被稱為紅衣法師了,在成為學者總會的會長後,當然也還是紅衣法師,不會變成什麼黑袍學者這類愚蠢的名號。
因為熟悉法師的性質與事務,所以在溫塞爾的領導下,學者一直與法師保持著友善的關係,彼此輔助,以追求理論與實作的最大效益。但這種情況還能繼續下去嗎?
溫塞爾回到會長室後,確認過一些基本的事務後,打開了額馬涅的來信。這是昨天便收到的,但他一直沒精神閱讀,所以直到此時才打開。就像過去一樣,額馬涅花了許多時間在說些十足的體面話,內容大約是說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願意幫助,但法師們也有自己的立場云云。
廢話,這都只是講好聽的,溫塞爾心想。
不過信的後半部,額馬涅終於採用比較私人的口吻:「對於溫塞爾先生的方針,敝人固能理解您的立場。假若敝人處在您的立場上,恐怕也會採取類似的行動,但以敝人愚見,這其中一定還有更多操弄政治的空間,即使方針不變,態度軟化恐屬必要。
如您所知,法師的力量雖然為世所用,但也一直為世所忌憚,因此無論我等長老議會怎麼想,若具體表態,實為不智。某種意義上,我等與您相同,絕對不願為政治所利用,但作為代價,我等也絕不能有政治立場。此非唯我等之想法,還是自古以來的歷屆會長處世之道。
是以,不是我等在此危機存亡之秋不願挺身相助,而是以我等之立場,無法表態。望您明察。也懇切希望您能再三考慮,以比較柔軟的方式應付伊頌王。」
溫塞爾拿下眼鏡,按摩起眼睛四周。從額馬涅的這封信他知道了兩件事:第一,額馬涅其實已經等於是在表態不會幫助他們;第二,額馬涅也認為自己的立場太過頑固。
他露出淡淡的苦笑。
雖然如此,他知道額馬涅還是瞭解他,不然也不會把話講這麼白。最後這番話,其實已經是以私人的立場在規勸自己了。額馬涅是個天才洋溢的年輕人,才四十幾歲便當上了法師公會總會的會長。因為年輕,要努力去應付公會內的勢力鬥爭,加上才當上會長沒幾年,勢力不穩,所以態度一直很謙卑謹慎,就連對自己都頗尊敬。
像他那樣八面玲瓏的人,都願意把話說得這麼清楚,說是真心誠意也不為過吧?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立場太強烈,但說有政治操作的空間,又談何容易?在事情發生後,他寫了好幾封信去尋求援助,卻只是將無關的人給拖下水。對方只是憑著暴力幹著蠻行,消息雪花般地從東方飛來,局勢瞬息萬變,令人咋舌。這一切實在是沒有慢慢商量談判的時間,非儘快表達立場不可。不然,別人會以為學者是可以被這樣暴力欺上來的。
這難道是他希望的嗎?
不,他連一刻都沒希望情況會變得如此緊張過。溫塞爾嘆了口氣,輕輕將額馬涅的信放到一邊,思考著要怎麼回信。然後他目光一瞥,看到了夾在一旁的信件,忍不住再將那封信拿起來看。
信的內容十分簡短。
學者總會會長鈞鑒:
收得來信,憂心忡忡。時東方局勢瞬息萬變,書信來往,實不應急。望能親赴貴處詳談,將於七月十四日 抵達,禮數未盡,尚請見諒。
龐葛瑞爾斯領主 戴爾博.勒普維安
光是讀這封信,溫塞爾便忍不住想起當年那位自信滿滿,深具領袖氣質的學者,這讓他露出微笑。事實上,戴爾博在他門下的時間並不長,但即使無關學術,他們也常常彼此交流。與戴爾博談話是很愉快的經驗,雖然他還年輕,學術造詣不夠,但在認真好學之外,還有著一種自由自在的清爽感。實在很難想像他是個出生在貴族家庭裡的人,竟全無一絲習氣,只有金錢觀與他人稍有不同。
那個學者現在變得如何了呢?還有,在這個問題上,他是站在怎麼樣的立場呢?一想到後面的問題,老學者的笑容便淡去了。戴爾博的回信太短,短到他無法判斷戴爾博的想法。
現在戴爾博已是領主,是在奧菲加斯河以西舉足輕重的政治人物,沉浸在各種政治手腕中已多年。這封信的寥寥數語,是否隱藏著一些他沒注意到的政治手腕呢?在戴爾博到來之前,他心中實在沒有底。
但就算戴爾博的立場不同,自己的立場也不會改變,老學者暗自心想。他將心思放下,拿出一張信紙,開始擬定回給額馬涅的信。時間過去,他又寫了兩封信向朋友詢問東方的情況,這時,敲門聲響起。
「會長大人,龐葛瑞爾斯領主求見。」秘書的聲音傳來。
「請進。」溫塞爾說。他將筆放下,站起身來,這時厚重的精緻木門打開,老學者不由地心中緊張起來。說來好笑,他要面對的不過是以前的學生,但就因為對方已經是龐葛瑞爾斯的領主,他就怕了嗎?
不。也許他只是害怕,這位友善的學生,在這個困境中,也站在反對他的立場吧。
一個穿著黃色學者袍的男人走進會長室。他帶著淡淡的笑容,有著一頭淡棕色的頭髮,正整齊地梳在後面。男人的睫毛很長,藍寶石一般的眼睛讓他有著年輕人一般的氣質,但他的態度卻相當沉穩。
學者袍上用紅色的絲線繡著一隻抱著七弦琴的獅鷲獸,正是勒普維安家的家徽,這件學者袍顯然是特製的,但並不新,彷彿是其主人當年求學時便穿著的衣物。沒想到他一直收藏著。
「在下龐葛瑞爾斯的領主,在此向學者代表問好。」戴爾博.勒普維安低下頭有禮地說,完全就是正式官方禮節的態度。溫塞爾正要回答,但戴爾博已抬起頭,快步走到這位學者總會會長眼前,開心地說:「老師,好久不見!」
溫塞爾呆了一下,然後嘴角終於忍不住泛起微笑:「好久不見。」眼前的人的表情實在太熟悉了,讓他一下子心中溫暖許多。他想起過去的事。當然,這個學生還是老了,但只不過一個笑容,他就立刻年輕、輕快了起來。
「很抱歉過了這麼久才回來,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但身為領主實在太過繁忙,找不到適合的時間,又怕打擾到老師您。」戴爾博帶著些靦腆和歉意,然後露出苦笑:「雖然現在回來了,卻想不到是因為這種理由。」
雖然也有些感慨,但現在可不是感傷的時候啊,溫塞爾心想。「是啊,世事就是這麼無常。請坐吧。」他笑著作了個手勢,兩人便一起坐下。老學者搖了搖鈴,要秘書上茶,待祕書離開後便面帶憂色地說:「戴爾博,如果你是來與我敘舊,那我們有很多話好說。但現在情勢不容如此。既然你是收到我的信而來,那我想盡快進入正題。」
「當然。」戴爾博點了點頭,完全同意老師的意見。他說:「是這樣的,之前我已經跟城裡莫敘爾學派的理士談過,他們對情況深感同情。所以我這次來,有六位莫敘爾的理士同行,他們都在箜齊大廳等候,我想以他們的能力,要處理五十位傷患應該是沒問題的。」
溫塞爾心中微微一沉。他後來有補寄一封信給戴爾博,來不及趕上嗎?紅袍學者嘆道:「已經不只五十位了。在我寫信給你後,又來了幾批從東方流亡來的學者。我有另一封信提到此事,但看來那時你已經出發了。總之,現在我們收容的流亡學者及其家人已有兩千五百人……」
「兩千五百人!」戴爾博睜大了眼,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
溫塞爾搖了搖手,表情疲倦,繼續說道:「他們主要來自索爾、戴斯提和杭尼斯,尤其是索爾。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他們也不清楚。但高爾尚忽然命令手下帶著警備隊襲擊了自己領地內的學者公會。這真是十分之荒謬……就算我們與伊頌王意見不合,我也想不到在可拉德的律法下,竟然允許這種事發生!」他講到後來已經表情扭曲,顯然內心深受煎熬。
「高爾尚.卓恩。」戴爾博怔怔地唸著索爾領主的名字,然後憤怒地說:「真虧他做得出來。那個人因為之前的繼位問題曾經跟領地內的學者公會鬧翻,現在做出這種事一定是公報私仇!」
這事溫塞爾也知道。高爾尚是近幾年才繼承領主之位的,但在那之前,索爾的領主家族內爆發了嚴重的繼承權戰爭。顯然當時索爾的學者公會選錯邊了,高爾尚在這場戰爭中勝利後,就一直對學者公會不友善。
但紅衣法師還是有不懂的事。再怎麼說,這還是太明目張膽。他說:「老實說我不明白。我們不支持伊頌王是一回事,但那也只是皇城內的事,關索爾什麼事?為何高爾尚會採取這麼激烈的行動?就算他討厭學者,偽預言的事終究也與他無關,這反應未免太大,何況還不只發生在索爾。」
聽到他的話,戴爾博張開口打算說些什麼,卻忽然皺起眉,停了下來。溫塞爾看著昔日弟子的表情,忽然瞭解到對方已經知道原因,只是在斟酌要不要馬上講出來。
為何要斟酌?顯然這不是個好時機。為何這不是個好時機?溫塞爾想到了幾種可能,一種是那是不該說的事,至少現在還不到能說的時候;另一種,則是在另一個時間提出來,對戴爾博比較有利。如果是後者的話……
紅衣法師嘆了口氣,說道:「如果你知道為什麼,戴爾博,請告訴我。我正需要情報,我必須做出正確的判斷。這是只有你才會知道的事嗎?」
「不。」戴爾博猶豫了一會兒。他直直地看著老師,過了一會兒,帶著藍色光澤的眼神開始軟化。他低下頭,說道:「不,至少領主們都知道。我想大概是揣摩上意。」
「上意?你是說伊頌王,他說了什麼?」一股幽微的怒氣從溫塞爾心中升起。
龐葛瑞爾斯的領主嘆道:「是這樣的。大約在……十、十一,對,在十一天前,我收到了可拉德王朝的行政命令。我沒帶在身上,所以在此就長話短說。那份命令的內容是關於偽預言一事,他們聲稱有部分學者利用此事進行權力鬥爭,其言行有辱國格,若有發現,不容寬待,並說各領地儘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溫塞爾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表示針對偽預言一事,各領主的處置可以不問法律──不,這甚至可以說是針對整個學者族群,因為沒有法律的話,就算與偽預言無關也可以自由處置。
難怪高爾尚敢做出這麼離奇的事,溫塞爾心想。同時他也瞭解到,這件事已變得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嚴重許多。伊頌王既然頒布了這種行政命令,那也難怪索爾、戴斯提等地會主動對學者進行迫害。沃塞凱可能因為與西方諸領地關係良好,暫時沒有行動,但誰知道未來會如何?一想到學者們可能面臨的處境,溫塞爾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奧菲加斯河以東去捍衛他們。
「唉。鞭長莫及啊,鞭長莫及。」溫塞爾頹然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他在奧菲加斯河以東幾乎已無影響力可言,他還能做什麼呢?老學者沉默下來,只是緩緩搖頭。這是他的錯嗎?是他的堅持造成的嗎?
但是,不能不堅持。不然學者總會數百年的基業,等於毀在他手中。
「不,老師,我們還有能做的事。」戴爾博打破沉默,認真地說:「事實上,我會想來與老師詳談,就是覺得信裡不可能解決這事,才想跟老師當面討論。」
「你想談什麼?」溫塞爾問道,卻不是很有興趣。不,應該說他已經猜到戴爾博要說什麼了。如果剛剛戴爾博的猶豫是基於後者的話,那毫無疑問是他用來打擊自己信心的王牌。只聽戴爾博謹慎地挑選字句:「我知道老師您的立場,我也認同康迪斯的預言研究完全不合格,這樣的情況,也確實有開除學籍的前例,但我覺得老師您的態度實在太過強硬……」
果然如此,溫塞爾心想。
「夠了,戴爾博。」他厭煩地揮手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們學院中有的是政治方法研究的專家,他們的批評我已經聽夠了。每個理由都專業到讓我哭笑不得,但那又如何?學者總會的立場不會因此改變。」
「我不是認為學者總會的立場應該改變,只是也許有更溫和的方式。」戴爾博柔聲說。
「溫和只會讓別人覺得你會妥協,事實上這正是伊頌王現在在做的事,他希望用這種手段來讓我們妥協。」溫塞爾不認同地搖了搖頭。
「但是一開始就採用強硬的手段,會讓人覺得您在針對他啊。」戴爾博的態度強硬起來。溫塞爾看著他,說道:「我沒有用強硬的手段,我只是開除康迪斯他們的學籍。」
「是,可是那是在伊頌王才剛拉拔康迪斯為宮廷榮譽學者的時候,您這樣做,是要伊頌王怎麼想?不是至少應該先寫封信跟伊頌王知會一下,好讓他有心理準備嗎?」
溫塞爾陰沉地看著他,心想,顯然戴爾博早就有與自己爭論的準備。不過學者本來就是那種一生都活在爭論中的生物,無論爭論的東西重不重要,所以溫塞爾無所畏懼。他說:「寫信?那你要我寫什麼。『抱歉,可拉德之王。無論你怎麼想,他們的學籍我是開除定了』?」
「當然不是。」戴爾博說道:「伊頌王不是學者,所以他會弄錯,那是天經地義。所以告訴他實情,讓他有機會修正這個錯誤。一方面能展現他的風範,一方面也能讓我們端正視聽,這樣不是很好嗎?」
「如果可以如此,那不用我開口,他皇城內的那些宮廷學者早就說過了。我這邊不乏從可拉德逃出來的學者,那些衝突早在我開除康迪斯學籍前就有了。」
戴爾博一時語塞,他說:「就算如此,也可以採用更溫和的態度。這是個政治事件,所以必須考量到手上的籌碼,伊頌王手上有權力,但我們有什麼?我們不該跟他們硬碰硬。」
「對,我們是沒有權力,我們只有堅持和風骨。所以難道我們能將這僅剩的東西給拋了?而且照你這樣說,我們永遠必須對權力低聲下氣,因為我們沒有與之抗衡的力量,這是你要說的嗎?」
這話才剛說出口,老學者就後悔了。這話說得太重,那不是戴爾博的本意。只聽戴爾博厲聲回應道:「所以,老師您是在堅持,我們學者一定會受到這樣的迫害,就像在索爾發生的事一樣?完全沒有更好的可能,連一絲都沒有?」
一記重擊。
溫塞爾臉色一白,別過臉去,一時沒有說話。當然,他不會說完全沒有其他可能,這樣說不合邏輯,沒有充分的條件支持這一點。但去追究這件事,無疑是折磨他的心靈。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老實說,我確實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發布『便宜行事』這種命令。」
他沒有多做解釋,既不堅持己見,也沒有承認自己的不是。但這番話帶著對現實深深的悔悟。戴爾博怔住,沒有趁勝追擊,沉默冷不防地介入兩人之間,龐葛瑞爾斯的領主眼中流動著複雜的情感,過了一會兒,他低下頭,打算說話。
叩、叩。
門外傳來敲門聲,秘書面無表情地端了兩杯茶進來。從他的表情,實在看不出來他有沒有聽到剛剛的爭執。戴爾博一言不發,等他離開,直到他走出了門,戴爾博才回頭看向老師。
只見溫塞爾看著窗外,靜靜端起茶喝了一口,態度莊嚴而穩重。
「對於在索爾、可拉德發生的事,我覺得很遺憾。」學者公會的會長柔聲說道,聲音帶著壓抑著的情感:「戴爾博,也許你說的沒錯。也許在事情演變成這樣前,是有機會阻止它變成這樣。但現在對方用了這麼強硬的手段,就已經不能軟化了。軟化的話,等於是承認那種暴力對我們有效。」
他的語氣十分溫柔,他想告訴戴爾博,他們該站在同一陣線。不,應該說他希望戴爾博跟他站在同一陣線。戴爾博端起茶杯,一時間沒有回答。溫塞爾看著年輕的弟子,看著他拿著手中的茶,卻不沾一口,安靜地像是還藏了很多秘密。他在想什麼呢?溫塞爾心想,但他不願猜測。
戴爾博一聲嘆息:「事實上,那暴力也真的有效。」
「是啊。」這是個中性的評論,他不否認確是如此。
「偏偏學者總會位於可拉德王國境內,所以伊頌王可以為所欲為。老師,您覺得伊頌王有沒有可能派兵攻打這裡?」戴爾博看向他,凝重地說,但溫塞爾嗅得出一絲試探的意味。
「不知道。」老學者說。他本來不這麼覺得,但在聽了「便宜行事」的命令後,他也不確定了。他說:「但就算他有此打算,你也不用擔心。雖然我們只是學者,不是軍人,但我們有與法師們共同研究所留下的法器,而且我們還有世界一流的學者和法術,要攻進這個學者總會,沒這麼容易。」
事實上,無論是哪一任的學者公會會長,都無法對學者在戰場上的效用作出保證。其實學者法術並不適合戰場。就算要在戰場上派上用場,也一定要有優秀的掩護或掩體。相較之下,學者法術被運用在守城上,因為距離與法術性質,成效會好上許多。但他們依然不是專業的軍人。
不過學者總會有著最出色的學者,換言之,他們能做到學者的極限。如果連他們都守不住學者總會,那麼學者在戰爭中的價值,也可以說被蓋棺論定了。對於這點,溫塞爾可以作出保證。
戴爾博點點頭,說道:「但如果他們利用法師的力量呢?雖然法師的力量被禁止用在戰爭上,但用於內亂,則不禁止。所以說,可能以內亂的名義,調用蘋果城境內的法師……」
「我知道你的顧慮。」溫塞爾說:「我已經下令加強巡邏,並在總會四周佈下反制各種魔法的結界。我有個專門處理這個問題的委員會,他們過去一直無所事事,所以很高興現在能派上用場。」
雖然他不認為伊頌王真的會攻打他們,但還不至於連這點防備都不做。他繼續說道:「我會集結我們的學者,當然,不會浪費時間作什麼軍事訓練。但如果遇到戰爭,至少施法必須要一致而有秩序,這點必須訓練──那個委員會已經在安排號令方式及戰術研究了。有部分的流亡學者會加入我們。」戴爾博看著他,默默地點了點頭,終於喝了口茶。
溫塞爾等著下一波的挑戰。但沒有了。年輕的領主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笑了出來。他說:「那就好,我放心了。坦白說,這裡畢竟是別人的領地,我不一定能幫上忙,但我相信老師的準備。對了,老師,之前你說到傷患已經不只五十人,現在具體的人數大約多少?」
學生溫柔的表情讓溫塞爾放下心來,他正色道:「大約兩百人。雖然大部分的傷,綠袍學者們都可以處理,但我們物資已嚴重缺乏了。我們已經向蘋果城求援,幸好他們對我們還算友善。不過以目前的物資條件,據孔鐸里翁統計,還是有兩百人的情況十分危險,當然,隨著流亡學者的人數增加,這個數字也會增加。」
他幾乎是帶著嘆息說出最後這句話。
「好,我會再多找一些理士過來幫忙。稍後我打算從這裡寫一封信回龐葛瑞爾斯,索蘭墨會幫我們處理完一切。不過老師,既然公會收納的流亡者高達兩千五百人,那空間與物資豈不是完全不夠?」
「不錯。我們將比較健康的人和傷病的人分開,將宿舍優先讓給情況比較差的學者。各研究塔的公共空間也已經被挪來作住宿之處。這幾天,我們幾乎完全放棄學術機能來處理這些事,只剩下永無止盡的開會。」
「那麼,要不要讓流亡學者來龐葛瑞爾斯呢?」戴爾博問。
溫塞爾揚眉,心中微微一驚。當然,他不是沒考慮過,可是……
戴爾博繼續說道:「放心吧,現在龐葛瑞爾斯沒什麼旅遊人潮,可以讓他們住進旅店,而且我們的官用宿舍也能容納兩、三百人。傷重不方便移動的學者先留在這,可以過去的,我就先帶過去。老師你不用擔心他們造成我們的負擔,我們會提供工作機會,這也可以讓學者們能重新開始。」
當然,城市裡忽然湧進了上千人,就算是龐葛瑞爾斯也不可能不受影響。但來此的學者們,已經失去了安身立命之地,也是事實。況且,留他們繼續下來,無論是對他們,或對這個公會都沒有好處。雖然如此,溫塞爾還是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弟子,緩緩搖了搖頭。
「我本來確有此打算,」他說:「但聽你說了『便宜行事』的事,我覺得不妥。好歹龐葛瑞爾斯也是可拉德王國的屬地,這麼做太引人注意了。你帶理士幫助我們,這事還算隱密,無妨,但帶著一千多人前往龐葛瑞爾斯,我怕你被伊頌王盯上。」
「我也有想到這點。」戴爾博笑了笑,但態度依然熱情,語氣像在演說:「不過無妨,我倒覺得這正是轉移伊頌王目光的好機會。剛剛不是說了嗎?學者沒有政治上的權力,所以才會處於弱勢,但龐葛瑞爾斯就不同了。就算被盯上,我們手上也有籌碼,兩相比較之下,這還算是划算的。」
老學者沉思了一會兒,眉頭深鎖。他相當擔心這位弟子的做法可能帶來的後果。他說:「可是你終究是伊頌王的臣子,你有反抗他的決心嗎?這件事的最壞結果,就是戰爭。」
「不會的。」戴爾博很快地說:「不會發生戰爭,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事實上,我也不會讓這件事變成只有我一個領地的事。之前我跟其他奧菲加斯河以西的領主們通過信,他們都對這次的學術迫害頗為不滿。我打算召開一個會議,向伊頌王表達我們的訴求,給他壓力,請他撤銷便宜行事的行政命令。」
「我懷疑事情會不會這麼順利。」溫塞爾嘆道:「這可不是我們學院中的事,總是能用嘴巴解決。」
「我同意。」戴爾博點點頭:「不過,我不覺得過度堅持對伊頌王有什麼好處。而且跟老師您的立場不同,我有軟化和保留的空間,適時地給伊頌王台階下,應該能讓件事和平解決。抱歉,老師,為了能和平解決此事,我在官方立場上不會完全站在您這一邊。」
「無妨。」溫塞爾揮了揮手。他還能在要求什麼?事實上,戴爾博所想的本就跟他不同,這是不能勉強的。他柔聲道:「光是你願意幫助我們,就很感謝了,怎麼還會怪你?我代表學者向你致上最深的謝意。」
他坐直身子,然後向戴爾博低下頭。黃袍學者揚起眉,有些驚訝,卻沒有說客氣話。他正面地接受了這個感謝。他知道這意味著老師把一部分的責任交到他手上,而他正在琢磨這個責任的重量。
「那麼,也別讓隨你而來的理士們等太久。」溫塞爾挺直了背,笑著說:「你可以在老地方找到孔鐸里翁,他會為你安排一切。你好久沒回來了,去看看有什麼變化吧,有許多老朋友還在這裡,像是凱爾尼歐。」
「凱爾尼歐還在?」戴爾博露出驚喜的表情。
「沒錯。他還是一樣欺世盜名,不肯離開這兒,不斷造成新來的學者的麻煩。我有次跟他說,『凱爾尼歐,你為何不去龐葛瑞爾斯去?戴爾博一定會很歡迎的』,他竟然說『戴爾博說我很適合留在這』。戴爾博,你真的這樣說過?」老學者帶著些揶揄地笑著。
「唉!」戴爾博露出苦笑:「糟了,我完全沒印象。就算有說過,大概也是開玩笑的。他把我的玩笑話當真了?」
「哈哈,好吧,去見見他。知道你回來了,他一定很高興。」溫塞爾笑著說。「是。」戴爾博站起身,但這時紅衣法師喚住了他:「戴爾博,你今天會留下來嗎?我們還有很多事可以談。」
「當然,我打算在這裡住個兩三天。」
「領主離開領地這麼久沒問題嗎?」
「請放心,領地內的事我都交給索蘭墨全權處理了。老實說,他精明到我常有種,就算我不在了也沒問題的錯覺。」戴爾博笑道。
溫塞爾也笑了出來,這段時間,他已經很久沒像這樣笑過了。「那麼晚餐時候見。」老學者揮了揮手,戴爾博點點頭,轉身離開會長室。
年輕的領主聽著厚重的門關上,臉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在空氣中。所謂的感傷就像是流水一樣,現在才慢慢被注入龐葛瑞爾斯領主心裡。
這些年不見,老師真的是老了。在信裡完全沒感覺,但親眼見到,他很難形容那種震撼。稀疏的褐髮看起來完全白了,動作也比記憶中遲緩許多。剛見到面的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該不該跟老師爭論。
但紅衣法師依舊是紅衣法師。從那墨綠色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的意志力仍然堅定。
戴爾博是帶著想要說服老師的念頭來的。在溫塞爾開除康迪斯的學籍後,他就一直在關心東方的情況,甚至著急到想派間諜到首都直接向自己彙報的程度。最初,他也只是覺得這麼快開除康迪斯的學籍有些不妥,並不認為會多嚴重,但眼見伊頌王的反應越來越大,老師卻完全以強硬的態度對抗,戴爾博不禁越來越緊張。
就在這時,他收到了溫塞爾的信。這也許是個說服老師軟化態度的好機會,戴爾博心想。但他也知道老師絕對不會這麼容易接受。事實上,就跟預想的一樣,老師果然是頑固到不行。想到這裡戴爾博淡淡地笑了。但他沒有強硬地去繼續說服老師。因為,他看得出老師已經承受了太大的悲痛和壓力。
現在這種局勢,絕不是老師願意的。所以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他卻不打算繼續下去。反正,將自己視為一個棋子去引起伊頌王的注意,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龐葛瑞爾斯的領主對自己點了下頭,穿越長廊,走下樓梯,到了一樓的箜齊大廳。
六名莫敘爾學派的理士正站那裡與學者談話,他們一見到戴爾博便向他行禮。旁邊的學者也向他行了個禮,然後向為首的理士說了句話,退下了。
「大人。」為首的理士名叫莫洛伯,是個有些消瘦的男人,表情像鐵一樣嚴肅堅硬。他向戴爾博走來。戴爾博作了個手勢,要對方不要多禮,然後說道:「莫洛伯先生,我要帶你們去見一位學者,他叫孔鐸里翁。他會安排你們在這裡的住宿與一切問題,並告訴你們情況。」
「對這邊的情況,我們已經大約知道了。」莫洛伯表情沉重地說:「真不敢相信……我們在龐葛瑞爾斯……完全想像不到。那些東方人對這些學者們做的事,未免太不公義。」
理士之首相當氣憤,顯然剛剛他已經從學者那邊聽到了很多。戴爾博心有同感,說道:「是啊,我也同意。所以我們必須幫助他們,你們莫敘爾學派有可能提供更多人力嗎?」
「可以。但比起如此,不如我修書一封,給城裡其他關心公義問題的學派,讓他們瞭解情況,他們一定竭力相助。」莫洛伯說。戴爾博大為高興:「真的?那太好了。請見諒,莫拉伯先生,我對理士的派系並不清楚,如果能有您來指點調配的話,一定會很有幫助的。」
「我將盡全力而為。吾主,我們會向東方開戰嗎?」
戴爾博大吃一驚:「不會。為什麼要?如果發生戰爭的話,會有更多的人受害。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但必須要有人阻止這種行為,不能放任他們這樣下去。」莫洛伯認真地說。戴爾博對那張臉上的堅毅感到心驚,他說:「你放心,莫洛伯先生,我們會制止他們,只是透過政治的手段。戰爭……這將捲進太多人,我很驚訝你會這麼說,難道將人們捲入戰爭是公義所允許的?」
事實上,戴爾博感到恐懼。如果連理士都這麼說的話……如果連像莫洛伯這樣聲名顯赫的理士都這麼說的話……
仇恨已經被挑起來了嗎?
但是絕對不能發生戰爭。那太愚蠢了,戰爭有百害而無一利啊。他看過被挑釁過的人們互相敵視,以致本來可能有更好的結果,卻造成了無謂的犧牲。那是戴爾博的惡夢。是時至今日,還會在他的內心深處折磨他的惡夢。
莫洛爾鐵灰色的眼睛盯著自己的領主,片刻後,他轉過身去:「請見諒,大人。如果公義之下有更好的辦法,那當然是好的,但我並不信任公義在政治上是否真會被彰顯。」
「你會這麼說,我不難瞭解。」戴爾博苦笑道:「但在你的領主面前這麼說,似乎並不適當。而且雖然我對理士學派不熟,但據我所知,烏提利學派應該會認同公義可能存在於政治中,只是以一種比較曖昧的方式。」
莫洛伯扭起嘴角,似乎是笑了。他說:「他們講究實效,那是當然的。不過並不是肯定公義與政治的關係,而是不將公義的討論開放到群眾之中,直接以力量去達成,其結果,公義只存在於行政者的內心與政治力量的結果上。政治只是個媒介,本身不具有價值。」
「我同意。」想不到會在這邊進行起類似學者的討論,戴爾博心想。還是在他學生時代的求學之處,這讓他隱隱興奮了起來:「但你也同意了工具會反映出使用者的意志。那麼我問你,莫洛伯先生,難道你不相信我足以展現公義嗎?如果我不能的話,由我所發動的戰爭,又如何能夠?」
「您說的非常正確,大人。」莫洛伯點點頭:「我相信您是公義的,不然我們的人也不會在宮廷中為您服務。只是戰爭也是種工具,而比起藏污納垢的桌上談判,它可能隱藏了更多的真理。」
戴爾博有些困惑:「告訴我,莫洛伯先生。你提出用戰爭來爭取公義,但公義怎麼能容忍這麼大的犧牲?如果這是你們學派的公信念,那你們是怎麼進行治療的?」
莫洛伯揚起眉,搖了搖頭:「請原諒我,大人,是我表達不佳。我並不認為戰爭是最好的工具,這也不是我們學派的立場。請您見諒。這可以說是一時的氣話。」他吸了口氣,侃侃而談:「不過,在我們的觀點中,確實是容許公義之下的犧牲。譬如說,新康休斯學派就不會這麼說。因為他們的公信念主張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應有人受害,除非他犯了應受懲罰的罪。所以他們堅決反對戰爭,因為在戰爭中,人們無辜受害。但我們會認為,在受害上有著更高的價值和準則,也就是公義,以公義作為前提,我們可以容忍部分的損傷。所以我們的治療法術在對象和效用上有別。新康休斯學派的法術能救助所有的受害者,但我們只救助不公義的受害者,而且對於願意為公義奮鬥的人,我們的法術特別有效。」
戴爾博苦笑了一下:「老實說,在我聽起來你們沒有明顯的不同。」
「很多人都這樣認為。但對我們兩個學派的人來說,我們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莫洛伯有些不滿地說。
「好吧,我知道了。只是你提到戰爭,這讓我有些驚訝,我沒想到理士這麼好戰。」
「這隨著學派不同而有別,大人。而且我們並不好戰,只是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戰。」莫洛伯說:「當然,我相信大人會找到最好的方法,只是我在此向大人保證,如果大人需要發動戰爭來實現公義的話,龐葛瑞爾斯的莫敘爾學派絕對願意為此盡一份力。」
他認真的表情給戴爾博帶來莫大的壓力,雖然聽起來很值得信賴,但戴爾博確實完全沒有想要發動戰爭啊。所以他敷衍了一下,便將他們帶往主建築後面的山路上。
從那邊上行,可以到達學者總會的宿舍,而孔鐸里翁的辦公處就在哪裡。孔鐸里翁是大多數學者事務的管理者,他在學者總會已服務了不知多久,對管理那些瑣事已經精通到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想要聘用他的程度。
戴爾博走在這熟悉的路上,但情境卻大大不同。那麼多年前,他們在階梯旁的亭子中休閒,爭論──好吧,還渡過了許多荒唐頹廢的時光。但那都是閃耀的,無論是否關係到學術,空氣都清新得像是長滿了新芽的春天。
但現在,這裡卻沾上了悲悽。他看到有些學者身上的袍子沾滿了髒汙,甚至殘破,人們的表情不再充滿知性的愉悅。隨著接近宿舍,他甚至聽到了哀號聲。這裡真的是那個學者總會嗎?戴爾博不禁感到哀傷。如果這些就是莫洛伯剛剛從其他學者那兒聽到的情況的話,他完全可以瞭解他的憤怒。
因為那就是他的憤怒,也是溫塞爾的憤怒。
在宿舍邊,他見到了正在指揮一切的孔鐸里翁。身為木靈,就算過了這麼多年,孔鐸里翁的外貌幾乎沒有改變,態度也依舊平和。在戴爾博交待來意後,孔鐸里翁簡單地說:「那麼你要在這裡留宿。傍晚來找我,在那之前我會為你清出好一點的空間。」
戴爾博聞言正要說話,孔鐸里翁卻阻止他,說道:「戴爾博,雖然你只是這裡的學者,但你帶來了善意和幫助──還是很大的幫助,這值得我們回報。」他說完便走向莫敘爾學派的理士們:「時間不夠,我先帶你們去需要治療的傷患那裡。」
他說完便帶著理士們離開,留下戴爾博一個人。龐葛瑞爾斯的領主摸摸鼻子下方,露出苦笑。這位木靈也許是今天一整天下來最不把他當成領主的人吧?但這也許正是一個長壽,看遍學者公會的學者來來去去的木靈會有的反應。畢竟戴爾博不是學者公會中唯一有著世俗權位的人。
戴爾博看向宿舍,只見學者們忙進忙出,做著平常不常做的事。也許是因為一下增加了太多人,廚房完全不夠用了,所以竟然在外面看到了許多廚具和飲食的痕跡。許多學者搬著東西,不遠處搭了一個臨時的棚子,下面擺滿了可能是行李的東西。
太倉促了,戴爾博心想。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一切都這麼倉促。
忽然之間的無所事事,讓戴爾博考慮著要不要加入他們。他可以假裝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學者,但身上有著家紋的學者袍可能會洩他的底。事實上,穿著這麼光鮮的學者袍讓他有些愧疚感,彷彿他是來這裡施恩的一樣。
但他沒那個意思,他只是單純地覺得,必須做些什麼。龐葛瑞爾斯的領主沒有考慮太久,便朝著那些學者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