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0日 星期四

你已經死了


  我是XXX

  如果你用任何形式讀到以下訊息,那代表我已經死了。

  不過,如果你真的讀到這些訊息了,那應該是代表這世界的『法則』出了問題。

  照理來說你應該不會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但假使你真的有機會看到我留下來的這些話,那恐怕代表我的猜測是錯的。

  我在最後這一段期間--基於某些原因我無法確知時間長短--遇到了一些事情。

  我不敢說以下內容超乎人類的想像。但這不是想像,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所以可以說這些事超乎各位對『真實』的想像。

  不過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我想在世上留下無論任何一丁點都好的痕跡。

  我不想就這樣消失。

  所以,以下訊息託付一個人──或該說非人─留下記錄。儘管她沒有能力將這份回憶錄流傳後世,但她是我唯一能囑託的對象。

  這就是我最後的一切了。

* * *

  這一天,我醒來第一件事情,是發現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藍線。

  藍線不只是圍繞在我身邊,而是穿過我的身體。很怪。

  雖然間隔角度各有不同,細心比較一下會發現每條線似乎都毫無差錯匯聚在我體內某個小點。非常怪。

  可是,皮膚被刺穿的地方沒有受傷,甚至一點感覺都不存在。真的相當怪異。
  更怪的是這些藍線光溜溜直挺挺的,一點瑕疵也沒有,跟幾何直線沒有兩樣。無從分辨是從我體內出來還是穿進身體裡的。詭異啊。

  我揮舞右手切過這些捉摸不著的詭異藍線─沒有碰觸的質感。沒有撥弄到絃線的震動。常識認為該有的物理現象一個也沒出現。

  只見藍線整齊劃一滑動像是無機至極的幾何現象,身體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心底卻因被拒絕的常識而泛起一陣涼意。

  像是精神從那個虛假不存在的交會點被打了一個洞。

  藍線斷掉了。

  絕非絲線的幾何圖形不是失去張力向外甩開,而是沿著半徑接近上臂長度的球形空間忽然整個消失。

  結構性崩潰。

  沒有任何可想像的實體作為對應,無法理解的抽象概念直接打進已然紛亂的思緒當中。

  無法判斷了。只能抱頭逃離現場。

  滿帶著無法處理眼前瘋狂景象的錯亂。 

  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力感。

  仔細想想,其實我的人生一向為無力所充滿。

  跟尿床抗戰直到上了小學還無法根治,睡前忍住不喝水直到每天被渴醒都無濟於事;

  怎樣用功考試分數都還是一塌糊塗,只能學著如何被打手心比較不痛的技巧;

  關係惡劣的同學永遠都無法和解,再怎樣誠懇人家都不會理你;

  跟最擅長科目相關的系考不進去,只因為其他科考太差導致總分不夠;

  家裡越來越窮卻是愛莫能助,想打工就會發現成績一落千丈;

  跟父母的互動越來越少,勉強有機會聊天時卻發現真是無話可說……

  我的人生到底還剩什麼啊。

  想太多也沒用,還是裝作沒看到,先弄早餐想想怎樣打發今天的時間比較好。

  閉著眼睛逃避這些非現實,上完廁所,然後就在走廊遇見老媽。

  原來那些從牆壁鑽出來的藍線不只匯聚在我這邊,通過她身上的可能還比我的更多;我身上的直線跟著我動,她的直線隨著她動。

  她的線沒有被球形挖空,就像我起床時看到的線一樣完整。

  另外,我跟她之間也有一條線,從她身上拉到空洞邊緣。

  ……可是她沒理會那些藍線,同樣地也沒理會我。

  我們家庭的氣氛是很冷淡,但總不至於到連眉毛都不挑一下的程度。

  ……到底怎麼回事……

  她抓了一份報紙走進廁所,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

  算了,自己打理一下早餐吐司,然後去公園慢慢研究徵才專欄吧。

  ……咦?吐司被吃光了?然後說好要每天幫我留的XX日報徵才廣告呢?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至少充滿藍線的戶外會比充滿藍線而且還令人窒息的狹小室內空間好一點吧。

  我硬著頭皮不看那些詭異的東西,衝出家門。

  到處都是藍線。

  就像剛才媽媽的狀況一樣,剛進門的鄰居也成了藍線的匯集中心。(當然也沒注意到我,儘管我們這棟樓上下鄰居本來就不打招呼。)

  巷子裡剛好有個黑皮膚的外傭替身形佝僂的老人推輪椅散步,藍線在兩人身旁交錯成網格狀,然後各自聚在她們身上。

  大馬路上汽機車奔馳,漫天的藍線不停變換交錯圖樣,但永遠都是整齊的放射直線、整齊的藍色網格。

  本來在室內還有牆壁遮住視線,不必面對這些抽象幻覺的全貌;現在沒有東西遮擋這一大片充塞天地、不知所以的網路。
這個無端降臨在如我一般凡人面前的不現實世界。

  疲累的腦袋奪去了所有力氣,讓我放掉報紙任憑滑落,然後癱坐在地上。

  然後我看到一些更是加速把常識徹底撕成碎片的東西。

  路上一個菜籃族周邊的藍線冒出空洞,如同不久以前的我。

  然後她消失了。

  腦袋轉不過來的我繼續癱在原地。

  可能隔了幾分鐘。同個方向更遠處也有人被挖洞消失了。

  再間隔一陣子,更遠又有一個人……

  我又想閉上眼睛逃避,可是有什麼聲音強迫我一直看著。

  只能放聲大叫。喊到嗓子啞掉發不出聲音為止。

  不過我的聲音也忽然消失了。

  四周車水馬龍的聲音都消失了。

  剩下一個少女的聲音,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眼前的少女。

  手握一根長棍站著的她低頭俯視地上的我,藏在粗框眼鏡背後的眼神夾帶些許憐憫與無奈。

  「你還不清楚狀況嗎……的確一般人都很難理解。總之,你,已經死了。」
那根棍子無限伸長,向上看不出為何直入天際不會斷掉,向下看不出如何埋進地裡沒有鑽孔。

  這……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