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0日 星期四

可樂說


  可樂跟果汁說,我們來看誰先死,一會兒後,可樂便沒氣了。

  在那之前,可樂一直看著果汁,它的意識隨著逐漸佚去的氣泡消逝,但五味雜陳的心情仍飄浮在色素與香料中,緩緩沉澱分離。它想:為何自己被賦與了「活著」,甚至是「愛」的權利呢?如果沒有這些的話,自己就能得到一個索然無味的完結,而那正是對可樂來說理所當然的。

  多餘啊,太多餘了。神太多事了,還是說,這只是惡作劇,甚至惡意的搬弄?對於一瓶可樂來說,要知道這些是不可能的,而且隨著氣泡(突觸)消失,神經元的訊息傳遞也越來越無力。但解答並不重要,因為那不會影響問題的成因,也就是,它愛上果汁的事實。

  如果那是愛的話,為何它一開始要那樣說呢?而且還是笑著,用挑釁的笑。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或是,它其實想欺騙?對,也許是欺騙。這麼想的話,一切都合理了。要是笑著說的話,那麼無論發生什麼事,它都能坦然面對。

  像是,明明自己的生命就快要消失了,果汁卻始終一言不發,只是冷冷看著。這樣殘酷的舉動,都可以歸罪於「畢竟剛剛開了那種玩笑嘛,這也是沒辦法的」。

  哈哈哈,這也是沒辦法的。

  哈哈、哈……

  可樂忽然想到,在「銀河便車指南」中,當導彈被變成一隻抹香鯨,它甚至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是一隻鯨魚就已經死了,但是比起它,自己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根據等加速度,那隻抹香鯨的思考時間只有數分鐘不到,而自己要等到沒氣,卻有好幾十分鐘,能思考的事太多了,多到令人憎惡的程度。

  不過,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水滴從可樂瓶上涔涔流下,在桌上形成一圍水圈,果汁冷冷地看著此情此景,仍是一言不發。然而,可樂卻笑了。

  「所以我比你先死囉。」

  它這樣說著,帶著洋洋自得的神氣。如果真的能說出這句話的話,很帥氣吧。如果對方真的聽得到的話,是不是就會愛上它呢?但那是不可能的。察覺到這點的自己,實在是悲哀到極點了……

  還沒有注意到這個矛盾嗎?

  從一開始,果汁就已經沒氣──不,它本來就沒氣。

  多麼可悲啊。在意識到那是愛、確認了自己活著的瞬間,所愛的對象,卻是無生命的。對於能瞭解到這件事,可樂深深地詛咒。所以,他不能不欺騙。

  「喂,我們來看誰先死,怎樣?」

  這句話就像是咒語,透過它,就能假裝果汁是有生命的,就能假裝它還活著,而自己比它先死去,就連那低於室溫的冰冷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可樂就這樣自我欺騙著。

  但一切都要結束了。

  在可樂存活的短短數十分鐘,它覺得既幸福又沮喪。能夠有愛的能力,因此而活過來,這真的是幸福嗎?可樂無法思考這個問題。但是,它大概不覺得後悔吧!

  當最後的氣泡流出,可樂化成了一杯純黑的靜謐,深沉而不動,彷彿未曾活過一樣。

  變成跟果汁一樣的東西了。

  可是這短暫的生命是確實存在的,而且,也有人目睹了這一切。

  「喂,為何你要把可樂放到沒氣啊?這樣還能算是碳酸飲料嗎?」

  「唔,因為我的舌頭怕刺激性嘛!」

  「真是,那就不要買可樂啊!」

  吧啦吧啦,咕嘰咕嘰,又是正常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