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21世紀現代人的路易斯穿越到古埃及,被伊西絲女神安排到自己的神殿,目前由神殿祭司康蘇坦姆負責其安危。請見前創茶投稿:黃沙盡處、番外Sick)
在這次突發事件後,康蘇坦姆增加了與路易斯見面交談的時間,每隔數天至少一次,這被路易斯私下稱為「家教」。康蘇坦姆說服自己這是為了就近觀察,以防有其他意外發生,但同時也為了跟路易斯相處時的新奇感到放鬆。路易斯並不笨,從語言很快便使用得宜中知道,他們使用書寫板溝通的情況越來越少。路易斯原本更善於「正規」書寫,而他對除此之外的事物一知半解,所以常有驚人之舉出現。
例如某一次,他在路易斯的房裡發現防止皮膚龜裂的滋潤乳膏。路易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聳聳肩,盤坐在床上的他沒有其他表示,然後康蘇坦姆才發現到他布滿細碎傷口的發紅腳掌。
「我還不習慣沒穿鞋子。」他吶吶說,像是感到抱歉,「只好跟伊娜要來乳膏,希望快點好。」
「鞋子只有重要場合才會穿。」康蘇坦姆不知為何對路易斯這樣坦然的態度感到歉疚,彷彿他是一個不合格的主人。
「我知道。」路易斯點頭說,「這些過一陣子就沒事了,鞋子並不便宜吧。」
草鞋是市場上可供交換的重要物資,除非是王公貴族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才會真正使用,但也多用在重要場合。若僅是因為環境不適應便提供鞋子給路易斯,很難預料會出現什麼流言。
「便宜」是路易斯專屬的一個詞,這個概念不好理解。就是這些點點滴滴的小東西,讓康蘇坦姆確信他「外來者」的身分。自此之後,路易斯有如抓到一個極佳的嚮導,時常對這個時代的種種文化習慣提出疑問。那些被外人聽到會感到可笑荒謬的問題,難為康蘇坦姆耐性極佳地一一解釋;相對的,路易斯則對康蘇坦姆述說現代社會和英語做為回饋。
路易斯有很多想法無法用古埃及文表達出來,那些是對這時代來說太新穎的觀念,因此交談中不時會迸出奇妙的用詞,康蘇坦姆竟因此多少學了一點,「英語」並不難。
無論康蘇坦姆跟路易斯說什麼,他都對康蘇坦姆所談及之事聽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手邊便有紙筆通盤記錄下來;而康蘇坦姆對路易斯的敘述,雖沒有嗤之以鼻,卻難免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如以貨幣進行買賣的交易制度、所謂汽車、鐵路或飛機等交通方式,複雜的服飾或種種稀奇古怪的料理配方,都令人匪夷所思而難以置信。
康蘇坦姆並沒有將這些想法表現出來,但路易斯總能理解的看著他。他不要求康蘇坦姆接受,僅僅作為對等並打發時間的敘述,且康蘇坦姆並不因此認為路易斯精神失常,如此便已足夠。
就像現在,路易斯「嬌生慣養」的腳還在適應期,不需要同情或方便,他正努力融入這個社會。維持盤坐的姿態,路易斯等待康蘇坦姆放棄對他傷痕累累的腳掌試圖發表意見,坐在房間內唯一的椅子上,那是專屬於康蘇坦姆的摺椅,這才繼續先前落下的話題。
康蘇坦姆對自己是伊西絲神殿大祭司這點坦承不諱,甚至表明了自己的皇族身分。路易斯更知道了他的父親是拉美西斯二世,那個流傳千古的偉大名號。而當話題進展到切身相關,問他人的年齡或許不是件失禮的事,但畢竟面對的是康蘇坦姆,路易斯一直等到時機似乎適當,這才問康蘇坦姆。
「……19歲!」推算得知出生年後,路易斯驚訝喊出聲,他上下打量康蘇坦姆。經陽光洗禮而帶著小麥色的健壯身體、深刻的面容一向成熟自持,路易斯實在無法把他跟19歲這個代表青春年少的年紀連想起來。
「你呢?」康蘇坦姆鎮定反問。
「……我25歲。」有些不情願地回答,路易斯沮喪垂下頭。
換成康蘇坦姆訝異看著路易斯。對他來說,路易斯怎麼都曬不黑的白皙皮膚、細瘦的軀幹,和帶點孩子氣的天真笑容,根本不像再過幾年即將踏入中年的人。
「怎麼差這麼多……?」路易斯來回比較彼此的外貌,他攤直了手忍不住說出感想。「我竟然還更像一個沒經驗的小毛頭?」
對於古埃及文使用還不是很純熟,路易斯使用的語彙有另一層含意,雖然康蘇坦姆知他本意並非如此,但還是難免變了下臉色。
發現康蘇坦姆不太對勁,路易斯才忽然想到什麼,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麼了嗎?」
康蘇坦姆很快便平復下來,以比平常還要僵硬平板的語氣說:「我結過婚。」
沒錯沒錯,以前的人為了提高生育率,適婚年齡比現代人還要提早好幾年。路易斯拚命對自己做心理建設,又問:「那……王子妃呢?」
康蘇坦姆又眉頭一皺,路易斯簡直覺得自己今天實在問錯問題,正準備接受康蘇坦姆隨時起身走人,但他並沒有拒絕回答。「她不在了。」
不在有很多種意思。表面上的地理關係、宮廷的地位關係,……或者已前往永生國度。路易斯看向康蘇坦姆小心確認,驚恐發現康蘇坦姆寂然的眼神說明了是最後一種。
「我14歲娶她,那時她12歲……二年後,我被法老調往神殿,她試圖暗殺我。」三言兩語帶過驚濤駭浪的過去,康蘇坦姆說:「後來發現她是五妃那邊的人,只能說是我識人不明。」
「啊……」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一段意外得知的往事,或許康蘇坦姆對她仍留有情分,而他不想深究。這種宮廷鬥爭說實在不算新鮮,只是發生在面前的人身上……,「那你現在呢?還想娶妻嗎?」
康蘇坦姆搖搖頭,說:「神殿事務繁忙,無心於此。但若法老指親也不得不就。」
這是個把話題轉開的好時機,路易斯明知故問:「所以目前有哪些邦國或敵對勢力嗎?」
「你說通婚?」康蘇坦姆漠然說,「我還輪不到負這個責任,兄長們更有權力影響政局。」
「不……我的意思……自由戀愛?」沒想到康蘇坦姆不上鉤,路易斯有些尷尬地隨口問道。
先確定何謂「自由戀愛」的意思後,康蘇坦姆失笑,「每年都有很多人希望來神殿當女祭司,我們的女祭司也特別積極,這對工作有很大助益。」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喔。」路易斯免不了臉紅。而康蘇坦姆反問,「你呢?有中意的類型嗎?」
這些日子看窈窕女體毫不遮掩活動的路易斯,早已從害羞到有些麻痺,他有些支支吾吾,「我想……類型不重要,時候到了就該是那個人。」
對這樣純情的回答,康蘇坦姆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五旬過去,內宮那邊已經注意到路易斯的存在,傳言跑得比北風還快,他雖不想介入王位繼承戰,卻不能阻止兄長妃后們將腦筋動到這頭上。如果路易斯不能更快自立,在被捲入鬥爭之前,他不曉得還能保護他多久。
雖然路易斯來歷不明、行為舉止奇怪,更是個大麻煩,他竟有些捨不得跟他交談時輕鬆的氛圍。
像是談論起自己原本的工作,路易斯竟熟知那些只有喪葬祭司或盜墓賊才知道的內容,他也不管康蘇坦姆是否難以想像,他興致勃勃地從平時內容,一直到遇到風暴前發現小雕像,「可能掉在風暴裡了。我一直以為那是神衹,後來想想,它太過樸素簡陋,更像是沙伯替,難怪我覺得不太對勁。」
康蘇坦姆默默聽完路易斯的話語,並沒有對其中褻瀆神明的發言加以糾正。再過幾日,他竟拿給了路易斯一個,如同他描述的小雕像。
「你說的沙伯替像這樣嗎?」
「康蘇坦姆……!」路易斯大驚失色,一模一樣的小雕像,只是剛刻好的小雕像還帶有木頭刨過的新鮮香氣與痕跡,和埋藏土中數千年的乾燥髒汙物品不同,拿在手裡帶了些水的氣息。
意外的巧合讓路易斯陷入混亂。奇異的特徵讓他知道這東西不可能別有他物,但若真由此說來,他們所挖掘出來的東西其實是康蘇坦姆的親手作品,現在的他不管如何也無法只把它當成一件陪葬品。三千年的距離,證據就在他的手裡。
特別刻來給我的嗎……?
看到路易斯的反應,原本要說臉是照路易斯刻出來的康蘇坦姆,也不禁問:「怎麼了?」
「不……我只是沒想到,你連雕刻也會。」路易斯勉強露出笑容,「這東西是給我的嗎?」
「這沒什麼,你喜歡就拿走吧。」康蘇坦姆不甚在意地搖搖頭。
「你死後……會有陵墓嗎?」沉默了一會,路易斯小心翼翼的這麼問了一句。
意外話題會轉到這裡來,康蘇坦姆看了路易斯一眼,雖然他早已習慣路易斯的跳躍思維,仍回答:「貴族都會有自己的陵墓。如果沒有意外,我的陵墓也會葬在父兄的附近,只是會小很多。」
是這樣嗎……原來他們正在挖掘的是康蘇坦姆的陵墓……?路易斯複雜看著眼前的康蘇坦姆。告訴自己事情沒有那麼絕對,卻忍不住不去想,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的工作團隊正準備要找出他的葬身之地……
「康蘇坦姆……你會死……」
此話一出,康蘇坦姆聞言輕笑。「你說什麼,不死如何進入永生國度,如同父神奧西里斯,居住在那塊樂土。」
並不是這樣。你的身體會乾燥得只剩下骨架,你的陵墓會凌亂不堪,如果幸運,身體會被搬到博物館裡,被當成稀世珍品放在昏黃光線下,每日被人圍觀評論。他們會受到驚嚇,而不知道你真正的長相……你的卡與巴再也認不出自己在人世的肉身。這樣子就是進到永生國度了嗎?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路易斯說不出口,他只能用力搖頭,最後終於在康蘇坦姆的困惑目光下吶吶開口:「如果,那裡沒有你最想要的東西,還會是永生樂土嗎?」
「怎麼可能,永生樂土當然會有我最想要的東西啊!」康蘇坦姆笑起來。他拍拍路易斯的肩膀,「別想太多,這些與你無關。」
正是無關才感到無力,想告訴他一切,最後路易斯仍將所有話語嚥回去。「這
雕像,還給你……」他將小雕像放回康蘇坦姆的手裡。
堪稱刻來送人的東西被退還,康蘇坦姆挑起眉,說:「你不喜歡?」
是要這樣,我才能夠再拿到它。在心裡回答,路易斯說:「怎麼會,只是不好意思收下……」
「說真的,路易斯,」康蘇坦姆環胸說,「你在這裡根本不會擁有任何東西。」
兩手空空的來,再一身清白回去。想起了這點的路易斯驚愕望向康蘇坦姆。
「你就收下吧。」不再給路易斯任何推卻的機會,康蘇坦姆轉身便離開,留下呆愣著的路易斯想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