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而下。當他清醒時,發覺自己趴臥在泥濘的岩地上,四周一片昏暗。慘白光線從右側照來,有人站在那裡。「小十郎……?」他吃力撐起身體,惶惶而問。
那人逆光而站,看不清楚面孔。他不確定開口:「……你是誰?」
※
他在柔軟被褥的包圍中醒來。狹小而陌生的環境、奇怪的衣服。他坐起身,環顧著這個奇特的房間,一邊抓著衣服領口試圖扯下。除了他的盔甲被整齊放在牆角,其他許多前所未見的物品及擺飾,雖然繁多卻擺放得井然有序,甚至令人感覺不到一點居住的跡象;越看他越懷疑,自己是否誤闖了西海之鬼的藏寶間。
此時,從房間另一邊走出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來不及深思這一切,他鬆了口氣後立即問:「小十郎,這裡是where?還有這到底是啥衣服?我脫不下來……你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
那是個外表與小十郎極其相似的男人,穿著一身褐色的輕便服裝,與他目前身上的服裝相當類似,卻還有些不一樣。那人神情複雜地看著他,開口問:「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在說什麼……?」聞言,他驚愕說:「小十郎你傻了嗎?而且也穿著這種衣服……?」
「小十郎,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看著那人無動於衷的臉孔,他終於慌亂暴起,伸手揪上近在眼前的領口,直盯著眉頭深鎖的熟悉臉孔。
「……我該認得你嗎?」看著他兇惡卻隱含不安的表情,他嘆了口氣抓下青年雙手,問:「青年,你叫什麼名字?」
「我一定是在dream……小十郎認不出我還用這種語氣說話……」受到如此打擊,他縮回了身子,甚至還伸手確認該不會其實是自己換了個人。
見他從右眼摸到身上傷疤,甚至還掀被確認自己是不是男的,那人也不禁緩下語氣問:「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呢?看你原本穿在身上的盔甲,是在拍哪一部戲嗎?」
「拍……戲?」聞言,他抬起頭怔怔看著那人。
原本期待聽到肯定的回覆,卻見他搖頭反問:「什麼是『拍戲』?盔甲是我的啊,尺寸不都是小十郎你親手量的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看到他依然一臉迷茫望著四周,那人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我問你,現在是什麼時候?」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了,「天正……十四。」
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肯定這不是現在該有的年號,所以這孩子的來歷……。
見那人一臉肅穆,他也不禁緊張了起來。卻不敢再跟這個陌生的「小十郎」說任何話。
感覺到他的態度頓時冷漠而隔閡,他嘆了口氣,回身從衣櫃裡取出浴衣,回到他面前幫著拉起上衣。「這個你應該就會穿了吧?我幫你找找有沒有其他衣服,先忍耐一下。」
「這是你的眼罩吧。」看著伊達政宗遲疑地接過並戴上,「……對了。」收起那些現代衣物後,那人想起什麼的問他:「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也該跟我說你是誰吧?」
看著半分沒作假的神態,他頹喪地垂下頭,聲音低低傳出:「政宗……伊達政宗。」
竟然跟某個很有名的戰國大將同名。小十郎並未將驚訝表現在臉上,他只是知曉地點點頭,說:「那我就直呼你政宗吧。我是片倉小十郎,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你身上的傷還很嚴重,好好休息。」鼓勵性地輕輕摩娑了政宗的頭髮,並未忽略他的驚顫,他便離開了房間。
※
伊達政宗依言又小睡了片刻。雖然以往早已起身耐不住煩悶,在這裡他卻不知該做什麼,某方面訓練來的規矩此時發揮良好功能規範了他。就算滿腹怨言,他也不敢太過造次,卻在看到片倉小十郎準備的簡單餐點後悄悄酸了下鼻頭。
「下來吃飯吧。」片倉小十郎擺放好碗筷後招呼還在床上的伊達政宗。
“Thank you.” 跪坐到餐桌前,在別人家,特別是在這不是小十郎的小十郎面前,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好像太過刻意,卻沒有辦法。低聲說過「我開動了」後開始大嚼米飯及川燙青菜。
雖然因為伊達政宗一開始的言詞而覺得這孩子有些沒規矩,他發覺在某些小細節上倒還頗有樣子的。片倉小十郎在心裡暗暗讚許。
「我stay here會不會給小……片倉……先生帶來麻煩?」伊達政宗開口問。
「倒也還好,我這裡空間不算太小,打地鋪也還能再睡下一個人。」
「唔!」伊達政宗看向自己剛剛睡的床鋪,有些猶疑地看著片倉小十郎。
「你遠來是客。再說另外鋪個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片倉小十郎鎮定自若地說,「是說,你現在感覺還好吧?」
看片倉小十郎指著他的身體,伊達政宗才意會過來是在說那些戰場上留下的傷口。「沒事,這些我早習慣了。謝謝你幫我包紮。」
「沒什麼。」片倉小十郎對此言皺了皺眉,直視伊達政宗又問:「你真的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想要確定他是否只是個小騙子。剛才臨時查了資料,若真照伊達政宗所言,那他不就是從戰國時代來的?
伊達政宗一派茫然,「我連自己怎麼來的都不知道,又哪知道現在是如何呢?」他很不習慣,不習慣這樣的對話、這樣的相處情形。心知眼前人不會再處處糾正自己,卻反而自我約束;而那些不帶情感的交談更是增加了他的煩悶。
帶有審視目光看著伊達政宗的反應,雖然仍未完全接受他的說詞,片倉小十郎決定暫時不再深究。
晚上就寢前,片倉小十郎對伊達政宗說:「明天帶你出門買東西。你總該有些合適的生活用品。」
「咦!」其實完全睡不下的伊達政宗驚訝看向片倉小十郎。
「明天我還有空,別太在意。」話一出口,片倉小十郎便看到疑惑更甚的伊達政宗。「……平常日我要上班。」
「上班?」
或許這孩子是真的什麼也不懂。他再說得更詳細點,「平常我有五天會出外工作,剩下兩天休假。」
無法理解這樣的作息意義何在。伊達政宗想著,小十郎沒有分別,總是一大早便下田耕作,直到他晨間練劍結束後回來。心中忽然一痛,他知道這不一樣。簡短應答了聲,他轉身埋入被子裝睡。
於是也沒看到,背後近乎無奈的目光。
※
既來之則安之。第二天神情氣爽地清醒後,伊達政宗對自己下了如此決定。反正再擔心什麼也沒有用,有得吃有得睡,看似也不會有需要決策的國事,乾脆當作放了個長假。
十足開朗地想過了一遍,轉頭卻看到片倉小十郎還在睡,他驚訝望向透進晨光的窗戶,確定天已經亮了。
房間裡很安靜,除了從窗外傳進的小鳥鳴叫聲,便是規律的滴答聲和片倉小十郎的呼吸聲。伊達政宗略感稀奇地看著片倉小十郎熟睡中的臉龐,少卻了風霜和傷口在臉上留下的痕跡,他的臉顯得溫和許多。
看到覺得又快睡著了,他趕緊振作下精神,拍拍臉頰從床上爬起,好奇地抓起放在片倉小十郎枕頭旁,發出規律聲響的小東西。十二個圓點繞在盤面周圍,有三根指針被固定在中心,聲響便是隨著最細長的那根指針移動而發出。
研究了也不知所以然,他放下小東西後便走向房間的另一邊,他至今尚未探索過的領域,打算好好冒險一番。
當片倉小十郎醒來,搶先在按掉鬧鐘的動作之前,一股奇怪的食物味道便充斥了他的嗅覺。立刻驚醒可能是怎麼回事後,他起身衝進廚房,便看到伊達政宗揚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對他道早。
廚房明顯經過一場浩劫又勉強收拾成原來的樣子,片倉小十郎神色複雜地望向擺在盤子裡的幾道「菜餚」。
與其說早餐,不如說像是高級版的行軍糧食。用不知怎麼找出來的昨夜剩飯,弄成一塊塊不規則狀的焦黃扁平乾餅,上面淋上美乃滋並灑上扮飯用的佐料,賣相實在令人不敢恭維;而在鍋子裡的湯很順利地冒著熱氣,一看裡面卻是只有切塊的蘿蔔與海帶,沒有放入味噌。至於某些疑似失敗品的東西,很努力地想在垃圾桶中藏身。
片倉小十郎神色凝重地看伊達政宗訕訕笑著,最後並沒有譴責他,拿過燙傷藥膏擦抹他的手跟臉,然後開飯。
這些看起來充當早餐擺上桌的食物意外能吃,糖跟鹽至少沒有錯放,雖然外觀跟口感都詭異了點,但是整體來說還不錯。片倉小十郎慎重地問伊達政宗:「你怎麼想要煮早餐?」
「我起來時你還在sleep。」他也一臉驚奇地吃著自己的產品,並露出夢想落空的表情,「不曉得你什麼時候起床,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想說試著cooking看看。」
看到片倉小十郎依然不敢置信,伊達政宗說:「地方就這麼大,find一下就有了;那個神奇的火讓我費了比較多功夫。我很smart吧!」
片倉小十郎忍笑看著邊喃喃念著「這不cool。」邊吃米餅的伊達政宗,發現這孩子比他以為的還有生活能力,腦筋也相當靈活變通,一點都不像中古時代的人。
這孩子或許不是壞人,但還要再一段時間他才能確定其所言為真。
知道自己已經卸下一半心防的片倉小十郎動手收拾了飯後殘局,幫著伊達政宗做好外出準備後,便帶著他踏入陽光普照的大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