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一盤香熱的燉湯,阿貝爾踹開門回到了聖女休息的房間,然後同樣靈巧的把門踢上。
就著昏暗的燈心草燭光,金髮的青年迅速地檢查了下房間有無他人進來過的痕跡,確定沒有後才放下手中的食物,坐到房間唯一的一張床邊。床上躺著一個女孩。
女孩的長相十分清秀,細長的瓜子臉上裝飾著長而微彎的睫毛,如果此時那雙緊閉的眼睛睜開的話,肯定會再添增幾分靈動;長而直的黑髮深邃間似乎帶有些許紫色,看上去十分耐人尋味;順著髮梢往上看去,女孩額頭以上的部分卻藏在兜帽中,形成微微的突起。
「看不出來,你這麼關心她耶?」
聽見這句話,青年忍不住露出苦笑。轉頭看向看在床邊的洋娃娃,阿貝爾說道:「她好歹也是你找來的耶,說這種話也太不負責了吧,聖女大人。」
被稱作「聖女」的洋娃娃眼睛半瞇,低著頭,讓金色的捲髮瀑布般垂下,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昂貴玩具,儘管它的精緻程度和這間臨時的簡陋客房十分不協調。「我只是以為像你這樣的年輕男人都很粗線條,竟然還懂得照顧人,」頓了一下,人偶繼續用它平緩得有些慵懶的口吻補上了一句話,「這是誇獎喔。」
「不過,聖女大人你找來的這個女孩真的是個麻煩呢,尤其在這個地方。」看女孩暫時還沒有甦醒的樣子,青年一邊脫下濕透的上衣一邊輕聲說道。
「怎麼說?」
滴答答答。擰成一團的上衣被扔到一旁,只在地上留下一小圈水窪,同時「聖女」在心中重新給青年貼上「果不其然」的標籤。「因為,這個里現在躲有狼人。」青年看向女孩微微攏起的兜帽,想著底下的事物。
「如果你擔心的只是這個的話,那你可以放心了。」
青年揚了揚眉。「怎說?」
「……嗯……。」
輕柔地哼聲打斷了青年和洋娃娃地對話,不約而同地,兩人看向從出現就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孩。
女孩子果然是水做的呀。女孩睜眼的那一刻青年心中不禁一嘆。綠松石般的青綠明亮透徹,瞳孔則直教人想到湖泊深邃處的一抹幽藍,就像青年記憶中的一樣……。
和記憶中的,什麼一樣?
「艾茵,你終於醒了。」聖女一慣冷淡的語調像一桶冰水把青年從恍惚中喚醒,「他是阿貝爾,雖然頭髮比我還長還有光澤,但他是男的,希望你看的出來。」
「有人這樣介紹的嗎?」
「而且屁股很翹。」
「等等,聖女大人,你平常都在注意什麼呀!」
「而且阿貝爾的ㄋ……,」忍耐不住,青年終於伸出手摀住洋娃娃的嘴巴,只是「……這個部分我們下次再討論,然後阿貝爾,摀我嘴巴是沒有用的,但還是給我放開。」
看著青年一臉絕望地放開手,被稱作艾茵的女孩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呵呵……你、你們……好有趣喔,阿貝爾,聖女大人?」
「是的,你們以後就是戰鬥的夥伴了,作為我『炎之聖女』所喚醒之人。」
女孩一對眼睛轉向青年,看見對方緩緩地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女孩輕輕擦掉了眼角的淚水,然後坐起身子,伸出手的同時戴在頭上的兜帽也終於順勢落下。
「那麼,聖女大人,阿貝爾,……我是艾茵,以後還請你們多多指教。」一對不屬於人類獸耳輕輕地抖了兩下。
握住對方,阿貝爾清楚的感受到掌中的手是多麼的細嫩、冰冷,還有瘦小,心中不禁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在他說完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話,一句說得十分自然的話。
「嗯,總之,先吃飯吧!」
「好!」女孩報以燦爛的笑容。
看著兩人,名之為聖女的洋娃娃心中卻有著另一個想法:具有感情的人偶,真是麻煩。
※ ※
在過去名為「渦」的現象發生之後,許多地方都出現了從渾沌的彼方過來的怪物,其中也不乏具有類人類型態的種類,而「狼」人就是其中一種……。
讓聖女搭坐在肩膀上,青年一邊思索關於狼人、以及村子裡得到的消息,邊在一旁讓艾茵和葺兔交手,同時進行指導。
經聖女說明其實是「貓」族少女的艾茵,此時披著黑色的長披肩,和經鞣製的皮質褲裙、短背心,用粗製的長杖和阿貝爾提供的幾把小刀作武器,看起來的確有幾分架勢,但在交手後青年卻在心中連連嘆氣。
葺兔這種怪物並不是很強大,說實在,牠可以歸類到「弱小」的圈子中。長在兔耳間的蕈類在這個階段還不具有毒性,因此除了相對敏捷的動作外葺兔並沒有任何威脅性。但是,儘管艾茵雖然表現出超乎青年意料的敏捷身手,總是能恰好躲開對方的攻擊,卻遲遲沒有辦法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反而在拖長戰鬥後被對方趁疲憊之餘突襲,受了點傷。
算了,至少自保有餘吧。在心中給貓耳少女下了一個最低限度的評價後青年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村民的問題上。
這個位在黑森林的村子是近幾年內才建立的,這種村落的出現在「渦」消失後並不算太罕見,而他們一直以來都沒發生遇過什麼問題,直到最近半年。被歸類那狼人攻擊的第一次事件是在七個月前,遇難的是一個在半夜趕路的旅人,而後陸陸續續開始發生旅人被攻擊的事件。
被害人都是外來者,而且案發時間都在晚上,這兩點是目前找出的唯二線索。會在這種說是國境還算地上是好的的地方建村的人,通常都不會太普通,就算沒什麼問題,這種地方的問題通常也都是最晚被處理的,因此好不容易讓村子經營起來的人們自然不希望給外面產生誤會,或被認為居住在這種怪物出沒地區的人也會變成怪物,諸如此類的理由,讓他們決定找人來解決狼人。
為了感謝村民前幾天給艾茵的藥物和食宿,也是為了找到離開黑森林地道路順便鍛鍊,青年接下了這個對一般人而言十分危險的任務。
只是艾茵的出身讓阿貝爾感到些許困惑,就像是杯水中沾染上了些許灰塵,是應該倒掉或者不用在乎,直接喝掉就好,一種介乎在意與不在意之間的感覺。以往,面對狼人也好、夢魔也好,或任何其他怪物,阿貝爾總是毫不猶豫地舉劍就殺,但從艾茵破碎的記憶中,阿貝爾知道了她的故鄉,一個和平的獸人之部族。狼人和艾茵他們的獸人有什麼不同嗎?同樣是不同於人類的存在,一個卻被稱為怪物,如果只是不同於常人,那自己不管生前生後也都可以被稱作怪物吧?
「阿貝爾,你不用去想那些有得沒有的問題,那不適合你去做。」今天穿著紅色長裙的聖女默默地開口,拉回了青年的意識。
「我只是想,到時後要當著艾茵的面斬殺那些傢伙,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而已。」露出一副屌兒啷噹的笑容,青年試作輕鬆地回道。
「能解決牠們就好。」
「當然。」
「那你打算怎麼把牠們找出來呢?」
「沒問題的,只是有點直接。」青年笑著說。
當女孩一身狼狽的走過來時,青年並沒有發現,他一點也沒辦法對眼前搞的自己一深破爛的女孩板起面孔,只是提醒她要把耳朵藏好。
※ ※
「這個方法的確夠笨。」
看著最後一戶燈火熄滅後,聖女用腳後跟狠狠地踢了下青年赤裸的胸膛。
既然對方表明了會攻擊外來者,那就讓自己成為最明顯的攻擊目標吧。青年的答案就是如此簡單,所以才會有了現在這幅奇怪的畫面:
微涼的晚風從森林中吹來,吹動一地枯黃的草葉,太過巨大的月亮此時顯得有些刺眼,讓能指引方向的星辰顯得暗淡,並在地上拉出長而深的陰影。此時,就在村子唯三的其中一條大道上,青年赤著上身,拄著半人高的無鍔重劍站在中央,明亮的月光打在青年結實的胸膛上反射出依然耀眼的光芒,從口鼻周微的些許白霧能隱約感受到青年全身散發著一股熱氣,隨時能為可能發生的情況做出反應。但這樣的一個人,肩膀上卻坐著一個穿著蕾絲洋裝的人偶,旁邊跟了一個把全身裹在斗篷裡的人影,形成一種讓人不禁想猜測這是不是一種公共藝術的微妙畫面。
「阿貝爾,你說牠們真的會來嗎?」靠著人高的長手杖,艾茵一邊眨著一雙閃動著光芒的貓眼一邊問道。
「會不會來不是問題,」結束了一個深呼吸的循環後,青年說道,「問題只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有沒有能力解決。」說到「解決」二字時,青年意有所指地看向女孩。
女孩點了點頭,「『做事一定會有報應,不論正邪。』這句話在我們故鄉流傳已久,既然牠們做出了那種事,那麼即使是我的同族也必須面對。」略微抬起兜帽,女孩抬頭直視著青年,「我可不是不經世事的小女孩。」
「『不經世事』不是那個意思喔。」總是垂著眼的人偶插話,「而且只看某個部位的話,你的確只是小女孩。」
「聖女大人……。」「……聖女大人!」
青年這次卻是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只能轉開視線,盡可能忽視貓耳少女的反應和臉頰的溫度變化。
然後下一刻,青年就真的笑不出來了。
這條大街上的屋子雖然不多,但加加減減也有十來戶,但此時原本緊閉地門扉在此時紛紛打開。
走出來的「人」看起來應該是村民。
儘管還沒住多久,但阿貝爾還是認得出左前方的「人」,身上穿的是自己借住的小屋主人的衣服,但此時穿著那身衣服的對象看起來更像是一隻穿著衣服的狼。棕色、灰色的濃密皮毛從村民們的手臂、胸口、頭顱上長出,口和耳在月光中迅速拉長,原本站直的身軀也佝僂了下來,彷彿隨時準備改成以四足奔跑。
「阿貝爾,上。」跳到艾茵肩上,聖女冷靜地命令道。
回答她的是揚起的重劍。
艾茵曾經試著拿起阿貝爾的劍,但是,太重了,無論是重心因素或是分量上,獸人女孩都不得不承認那不可能成為她的武器。但此時在青年手中那把被她稱作「頑鐵」的金屬卻如羽毛般輕盈,高速揮舞留下的痕跡在月光中交織成白色的網,但偶然揮向女孩的方向時,猛烈的風壓卻又不斷提醒她這把劍真實的重量。
然後,銀白色的網子逐漸變成了深紅。在鮮血落地之前,下一劍就再次揚起,使得紅色不斷地被拉起,狼人的血,村民的血,青年自己的血,究竟裡面誰佔了多少無法辨別,但在女孩回過神的時候青年已經滿身是傷,以攻擊代替防禦的劍招之間,仍有不少被狼人以同伴的血肉為掩護給製造出的破綻,但更讓少女覺得不真實的,是青年不帶有表情的殺戮。
「覺得奇怪嗎?但你遲早會習慣的。」聖女看著青年「有效率」的表現,頭一次在艾茵面前用著明顯可稱之為愉快的口吻說:「放心吧,現在有你了,即使他壞掉了,我也會把他修好的。因為你們也是我的人偶。」
「這才是阿貝爾他作為我頭一個僕從的全部。」聖女輕快的下了一個結論。
「……不對,這只是他的『一個面貌』而已!」握緊手中的長杖,少女走到已經了結了最後一個狼人,正坐著休息的青年旁邊。
「……阿貝爾,辛苦你了。」
「這不算什麼。」青年沙啞的聲音彷彿剛才的戰鬥中都不斷嘶喊。
「但是,還沒有結束。」站在青年前方,少女伸出她白皙的手,抬起了青年滿是血汙的臉龐。「我說過,『做事一定會有報應,不論正邪。』如果你覺得心中有所疑惑、或愧疚的話,就讓我成為你的報應吧,我會在你做出任何蠢事的時候讓你後悔的。」
「別鬧了……。」
「我,不是開玩笑。」居高臨下,艾茵的一雙貓眼在夜色中閃動著攝人的光芒,緊緊盯著青年。
「你這麼弱小,又能拿我怎樣!」語言是完整的,但破碎的聲音卻給人不成句的錯覺。
「你,可以試試看。」抽回手,女孩把肩膀上的人偶放到一旁,然後張開雙手,傲立在青年面前。「如果你連對我舉劍的力氣都沒有,那就是我贏了。」
然後,青年舉起了劍,在劍揮下的那刻,他才彷彿看見了兩個女孩,彼此十指交握,似乎在為誰祈禱……,祈禱什麼?
※ ※
居住在「狂氣山脈」的魔女「炎之聖女」,爲了復仇而意圖建立一個由死者組成的軍團。在這個充斥著戰亂的世界,擁有著各色各異的過去的死者們被聚集在一起。自殺者、被謀殺者、貴族、貧民、罪犯,過去與出身都各不相同的人們,爲了再一次回到人間,和魔女及她的下僕們聯起手來,然而……。
「早安!」熟悉而富朝氣的聲音把青年從夢中喚醒。
「早安,」伸著懶腰,青年揉著眼睛一邊向自己的第一個夥伴打招呼,「艾茵。」
「昨天聖女大人給你的記憶碎片,有讓你想起什麼嗎?」重重地靠在自己頭上,雖然看不到表情但阿貝爾可以想像傑多臉上期帶的樣子,一邊想著自己該不會是這群人的白老鼠之類的。
「如果是生前的事的話,什麼都沒有呢,傑多。」不忘記先從床上跳起,然後才用輕快的語氣笑著回答男孩的問題。果然,這樣最能挑起了男孩的怒氣。
青年一邊笑著躲開男孩的追打,一邊笑著想著一些關於死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