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下有一個小村莊,村裡的居民多以砍柴維生,辛苦砍下的柴要運到三十里外的城市賣掉,工作辛苦報酬微薄,然而這裡的人卻也擺脫不了這代代流傳下的命運。
島田是個十多歲的青年,他跟爺爺相依為命,爺孫倆為得挣一口飯,即使大雪山上雪勢不小,仍常常得冒著生命危險上山砍柴。
有一次,暴風雪前夕他們仍上了山,過年即將來到,他們卻連準備年糕的米都沒有。但這次的風雪實在來得太急太大,他們緊急中來到山腰的小木屋,便躲了進去。
抖掉了身上落雪,狼狽啃了幾口乾糧,卻遲遲等不到雪停,祖孫兩人朦朦朧朧地也就摟著簑衣睡去。
睡夢中島田忽覺一陣寒冷,什麼冰冰的柔柔觸上臉頰,瞬間驚醒卻只看到被風吹開了的門扉。
「爺爺,爺爺,雪停了!」看到外頭晴朗天氣的島田十分興奮,趕緊喚醒爺爺。
爺爺醒了,但精神很差,原本還有一點溫暖的手也變得冰冷,島田心一陣慌急,也顧不得原本上山目的,硬是把爺爺帶回家。
回家後爺爺的氣色卻不見好轉,身體越來越差,最後只能躺在被裡起不了身。他們家請不起大夫,島田向鄰居勉強借了錢讓爺爺看病,仍是無力回天。
連草蓆都沒有,一把火草草燒過,村裡的人唸過幾句佛號便算超渡。過年本該是熱鬧的氣氛,島田只能守喪。
原本便貧窮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島田只能更加努力工作還債,眼看著島田的同輩都娶了妻,他仍是孤身一人,但連隔壁大嬸都不忍勸他討房媳婦好成家。
他並沒有想太多,畢竟這種生活已經很習慣了。
某個下過雪的好天氣,島田上山砍柴的半路上看到一個女人蹲在山徑旁哭泣。
從來沒有看過這個人,有著很美麗的金髮,膚色白似勝雪。島田好心地問了怎麼回事。
女人抽抽噎噎地說:「我從山的另一頭來,走得太遠卻迷路了,不知該如何回去。」
聽到是這種困難,島田不疑有他,便建議那個女人:「小姐可以坐在我背上的簍子裡,我帶妳回家。」
先是驚訝地看了島田一眼,女人而後答應了。但她警告說:「我家很遠,而且我又迷路了。」
「沒關係,我從小便走在這座山裡,只是要到另一個山頭而已。」
於是島田背起女人,感覺不到重量似的邁開了步伐,往深山走去。
一路上島田跟女人稍微聊著天,知道了女人叫阿七,家裡只有母親和姊姊,父親很早就去世了。他們村子裡的人比島田的還少,卻因為較靠近城市而富裕一些。
島田走了很久,直到走到從未到過的地方,還沒到阿七的村子。阿七有些擔心地問他,累了沒有,要不要休息一下?
島田說:「我體力很好,還能再走,先送妳回家要緊。」
阿七暗暗吃驚,卻什麼也不說。
走到了山凹處,這裡暖和一些,有流動的小溪,島田放下了阿七,讓她活動一下。喝過了水,他說:「我要去找些吃的,妳現在這裡等著。」
但島田去了很久,久到阿七以為他偷偷溜回家了的時候,才見到他扛著一隻狐貍回來。
他俐落的將狐狸去皮切肉放血,阿七幫忙烤肉,但他仍忙碌著用雪把皮上的血漬拭淨。
「怎麼不先過來吃?」阿七問。
他抖了抖乾淨了的狐狸皮,依言回到火堆旁,卻是先把狐狸皮圍上阿七的頸子。「妳衣服穿得不多,應該凍壞了,圍上它會暖和些。」
靜靜看著用餐的島田,阿七忽然開口:「這樣吧,看來我是回不了家了,我可以跟著你嗎?」
島田驚訝地望著阿七,想了想,答應了。
他把阿七帶回村子引起了大家騷動。阿七很美,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一頭流金澄燦的秀髮閃閃發亮,有著如琉璃般的藍眸和鮮艷的紅唇,島田被調侃從哪抱回了這麼個仙女。
但他似乎不在意這些,淡淡笑著搖搖頭,沒多久兩人便成親了。
阿七意外地知道很多事,原來大雪山上有的是好木頭,可以供做王公貴族所使用的家具。她指點島田什麼木頭值錢,自己也有一手好織功,很快的,島田家便富有起來。
阿七把家務事都處理得妥妥貼貼的,一個淡淡微笑便彷彿沒有什麼事好擔心。親吻和依偎是付出了全部的信賴。
但是就是有著怪癖,她不喜歡接近火爐,一年四季身子都是涼涼的,卻也不怕冷,連在親熱時,島田撫上妻子光滑的肌膚,情動的紅暈也難上她的白皙臉龐。但那美麗眼眸裡的依戀卻是不可錯認。
因此家裡的伙食大多是島田準備。起初阿七提出要求,他有些疑問,但吻了吻親愛的妻子卻不多說什麼,他的溫暖便足夠。
時間一年年過去,島田和阿七也有了孩子,但阿七仍像當年那麼美麗,彷彿歲月對她沒有影響。
又是寒冷的冬季,島田早已無須親自上山砍柴,他泡了熱茶輕輕啜飲,在廊上看著雪景與阿七閒談著。
「我們是在這樣的冬天裡相遇呢!」他淡淡說。「我最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好像太懷舊了一點。」
「是您太閒了,腦子還靜不下來。」阿七輕笑。
「嗯。」應了聲,島田良久才又緩緩說道,「……尤其是以前與爺爺相依為命的日子。」
沒有看到阿七變了神色,他又說:「爺爺生病前,我好像聞過一種很特別的味道,淡淡的、冷冷的,卻有很特別的香氣在。當時從未注意,一直覺得妳身上的味道很熟悉,近來才想起跟那時的感覺很像。」他伸手抱過阿七,並未忽略她的顫抖。
「大人,為何您要想起來呢?」阿七開始哭泣,如同相遇那時。
「想起什麼?」
「爺爺不是無故生病的,而是因為我拿走了他的精氣。當時看您還小,也就並未當場奪走爺爺的性命。」
島田驚愕,但隨即安撫道:「那都已經過去了,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我不是人,是雪女啊!是必須吸取人類精氣而存活的雪女!您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當初不拋下我,之後又對我的怪癖毫不過問,處處照顧我?」
島田的驚訝有增無減,「就算妳是雪女好了,妳還是我的妻子啊!」
「不!」阿七掙脫了島田的懷抱,坐到一旁,抽噎著說:「我不能再當您的妻子了。既然真實身分已揭發,我就不能再待在這裡。請您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他們會是我存在過的証明。」
「妳不能走!」一向冷靜的島田終於喊出聲來,伸手想重新抱住阿七。
阿七不再說話,站起身來快步往門口走去,島田的手拉不住她的衣袖;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追上前,島田只見天又重新下了雪,綿綿撲上了他的臉,一如當年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