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在低鳴。
女孩看著倒在地上男人臉上扭曲的笑容,覺得非常反胃。
皮球從男人的腳邊無力的彈跳了兩下,逐漸趨慢,滾到了另一邊去。男人仰著倒下的身軀早沒了生息。一柄劍就這麼刺穿了胸口,當然沒有了生息。血液從破爛的旅行裝束下,緩緩流出。
女孩不明白,爲什麼只是她的皮球差點打到了男人,男人就面露驚慌,接著轉為冷笑,然後拔劍刺穿自己的胸口。女孩也不明白,爲什麼她沒跑回家,而是上前拔出了那把劍。
這把黑劍沒有任何的裝飾,沒有寶石,沒有雕花,只有在劍基上刻了幾道痕跡。漆黑的刃口,卻微微閃著光。這把劍好普通,和街口的詩人說的那種高貴騎士用的鑲滿寶石和金邊的劍一點都不像。
但是這把劍好漂亮,只是摸一下,應該沒關係的,應該沒關係吧?
才著麼想著,小女孩發現那柄劍已經拿在她手上了。黑劍的劍柄好長,可以用她的兩隻小手一起握著。劍刃更長,幾乎從腳到她的脖子。十字型的護手橫在中間,好像救贖的十字架一樣。
劍尖上的男人血跡,好像骯髒的顏料,破壞了劍的美麗。小女孩想要找布把血跡擦掉,正想要蹲下腳的時候,她的動作卻停住了。
血液開始往上逆流。從劍尖,劍刃,劍身一路向上流到護手前面的劍基,然後流進那幾道刻痕裡。黑劍就跟沒沾到過血一樣。
小女孩突然覺得這把劍一點也不重,就好像它是為了小女孩而設計的。
對啊,這把劍本來就是為她設計的。那男人怎麼可以偷走呢?女孩珍惜的看著黑劍,發現這把劍比她原本以為的還要美麗。
當她的手指撫上劍刃時,劍刃突然開始低鳴。從原本的極弱,開始慢慢的,慢慢的變大,充斥了整個巷子。
那不是詩歌描述地如翠鳥般吟唱的劍。這種低鳴就像是將劍刃彎曲到極限後,在瀕臨折斷前放開手,劍刃震盪的哀鳴。不同的是劍刃的震盪是越振越小聲,然後回歸寧靜,而黑劍卻是從寂靜,逐漸的拉開了令人頭顱也一起鼓盪的蜂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女孩驚異的看著黑劍,震動的聲音越來越大,可是劍刃卻毫無震動的跡象,好像那震動是從手臂直接傳進了她的腦裡。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女孩慌亂,劍生氣了。劍對自己被拿出來卻沒有作用生氣了。劍也喜歡她,劍是她的,但是劍在生氣。
要找個東西把劍收起來。女孩看見男人的劍鞘,毫不猶豫的就上前扯了下來。但就連這種時刻,女孩也不願意放開手上的劍,她只好用一隻手來做這事。手忙腳亂後,終於將劍放入了解下來的劍鞘。
劍安靜了下來,女孩感到一陣心安,就好像家裡的弟弟終於不再吵鬧了一樣。女孩一邊愛憐的看著手上的劍,一邊注意到,這個劍鞘也是黑色的,和黑劍是一體的。
天已經黑了,女孩狂奔回家,她丟下了弟弟和紡車出來和朋友玩球,卻過了時間。爸爸媽媽一定已經在家裡了。晚上一定不好受。
女孩跑離了巷子,只留下男人,和兀自滾動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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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婊子!你今天紡的紗呢?又跑出去找找男人了,啊?他媽的賠錢貨。告訴你!沒有我操了你媽那個爛婊子就不會有你這個該死的小婊子!養這麼大一點,賺幾個臭錢都沒辦法,操他媽的賤女人!」爸爸如同以往,帶著酒氣和混濁的眼神在破口大罵。把滿桌的盤子掃下,媽媽跪在地上慌忙的收拾。
女孩縮瑟在牆腳,不住發抖。「他媽的!老子說話不會回嗎?啞巴啦?」父親搖晃著身軀,遲鈍的巨掌舉起,女孩知道這隻手等下就會掃在他的臉頰上。「不要打她啊!」媽媽抓著父親的手,但是父親根本不理會。
手掌落下。
這種程度的攻擊,慢得要死,怎麼傷得了人。前所未有的想法出現在女孩的腦中時,父親的手腕就不見了,留下一個血紅中帶著兩個白點的平面。酒意未消的眼神還沒意會過來,腦漿就從父親分成兩半的鼻樑中湧出。手腕飛到牆上,像今天她帶出去的皮球一樣落在地上,只差不會滾動。
女孩發現自己已經站起了身,握著比自己還要高的黑劍。揮劍的動作如此自然,好像本能一樣。黑劍緩緩的顫抖,滿足的把腦漿和血液吸入刻痕中。她做了什麼?她還沒意識到,但是她剛剛的動作是完美無缺的。這種完美中所帶有的美就像蜂蜜一樣讓甜美。時間彷彿靜止,一切沉浸在這純粹的片段。然後該死的一聲尖叫打破了這寧靜。是哪個該死的渾蛋?
女孩暴怒,手中黑劍向前平劃,讓那顆驚懼的頭顱滾落。黑劍變得更輕盈了。
然後她看見地上的那顆頭顱,不敢置信的雙眼正盯著她。頭顱正落在身體的正前方,立在地上的樣子同樣完美無缺,彷彿沒有和身體分離,只是有人惡作劇的把這位婦人埋到只露出一顆頭而已。
「媽……媽媽?」
她做了什麼?女孩看著自己手中黑劍。黑劍沒有什麼不同,還是一樣反射著亮光。突然,黑劍又開始低鳴。
黑劍還沒有滿足。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停止,快停止!不要再吵了!
女孩撿起掉到地上的劍鞘時,隔壁的老伯走了進來。
「你們家吵夠了沒有?每天都……」老柏看到屋子裡的慘狀,轉身就拉開嗓門大吼。「殺人啦!殺人……」
劍又安靜了片刻,珮著劍鞘的女孩快步的跑離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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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的名字,已經被遺忘,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
黑劍使者,大家都這麼稱呼她。她也不怎麼在意。
她出現在每一處兇案,每一個血海,每一個戰場。她不為任何人效忠,只是殺人。也不需要有效忠的對象,只要有黑劍就夠了。
每一次揮劍,她就覺得有一份力量流近她一度嬌小的身軀。她的身體迅速拉高,容貌卻停留在十八歲那年,不曾衰老。
黑劍已經不只是專為她量身打造,根本就是她身體的延伸,她手臂的一部分。現在的她,已經可以輕易的劈開最沉重的鎧甲。
她在四處遊蕩了十五年,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不是因為害怕有人復仇,因為自從拿起了黑劍,彷彿冥冥中有力量護持,就連箭矢也傷不了她。
只是她總覺得,有個人跟在她背後,如影隨形。那不是幻覺,她可以肯定這點。真的有個人不停的在跟著她,卻從來沒有現身。
她走進了一座小城,沒有人知道她就是黑劍使者。只要用披風掩蓋了配戴著黑劍的事實,她與一般的女性也沒什麼太大的差異。
她想起來十五年前遇到的男人。那個男人長得比她有特色多了,但是那時候卻沒聽過黑劍使者這個稱呼,看來她是第二個拿到這把劍的人。自從走進這座小城後,她發現背後如影隨形的眼光突然消失不見了。
看到眼前的小屋,她突然愣住。十五年的時間,這座城徹底的變了,讓她完全認不出來。只有這個小屋,她當年住過的小屋沒有變,那個灑下第一道鮮血的地方。她克制不住自己,走進了那間屋子。
男人舉劍,指著剛進門的她。如影隨形的人,就在眼前,站在地上的一攤血跡上面。十五年前的血跡居然沒人抹去。他在這等她,這是那被跟蹤的感覺消失的原因。
原來又是個普通復仇者,黑劍使者已經懶於開口。看這男人連劍都握不穩的架式,這會是很無聊的片刻。她的手指輕撫劍柄,等待男人的出手。
「姊姊!」男人扭曲的表情,憤怒的眼神,黑劍使者心裡一呆,她心頭浮現了十五年前的一個小女孩,丟下了她的弟弟跑出去玩的畫面。這個地方,這個人……「你為什麼要這麼作!」
男人倒在地上,扭曲的笑容充滿滿足。
劍刃揮出,黑劍使者無法不拔劍。那是她拿起黑劍後就無法克制的行動。只是她突然了解了那男人的笑容。那笑容充滿了恨,還有勝利的驕傲。
弟弟睜開了眼睛,他看多了姊姊殺人的能力,根本沒有打算從姊姊手上活下來。但他發現自己沒死.發現姊姊的黑劍沒有刺穿他的胸膛,而是把姊姊釘在地上。
他看著姊姊的屍體,那張臉的正對著他笑,開心的笑,扭曲的笑。弟弟不由得移開了視線,不經意的落在黑劍上,突然感到一陣好奇。這十五年來,他其實從未仔細看過那柄黑劍。他發現那柄劍其實挺美的。雖然沒有任何華麗裝飾,但簡單中帶著一種冷艷,劍上的刻痕更增添了幾分神秘。
劍在低鳴。